夫事有顺之而失义,有爱之而为害,有恶于己而为美,有利于身而损于国者。何以言之?刘梁曰:“昔楚灵王骄淫,暴虐无度,芊尹申亥从王之欲,以殡于干溪,殉之以二女。此顺之而失义者也。”(议曰:夫君正臣从,谓之顺;今君失义而臣下从之,非所谓顺也。)鄢陵之役,晋楚对战,谷阳献酒,子反以毙,此爱之而害者也。(汉文帝幸慎夫人,其在禁中,尝与后同席。及幸上林,郎署长布席,慎夫人席与后同席。袁盎引慎夫人座。上大怒,袁盎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上下乃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耳。主妾岂可同坐哉?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陛下独不见人豕乎?”上乃悦。由是言之,夫爱之为害,有自来矣。)
臧武仲曰:“孟孙之恶我,药石也;季孙之爱我,美疢也。疢毒滋厚,药石犹生我。”此恶之而为美者也。(孙卿曰:“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商君曰:“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韩子曰:“为故人行私,谓之不弃;以公财分施,谓之仁人;轻禄重身,谓之君子;枉法曲亲,谓之有行;弃官宠交,谓之有侠;离俗遁世,谓之高悫;交争逆令,谓之刚材;行惠取众,谓之得人。不弃者,吏有奸也;仁人者,公财损也;君子者,人难使也;有行者,法制毁也;有侠者,官职旷也;高悫者,人不事也;刚材者,令不行也;得人者,君上孤也。此八者,匹夫之私誉,而人主之大败也。”(人主不察社稷之利害,而用匹夫之私誉,家国无危乱,不可得也。)
由是观之,夫俗之好恶,与事相诡,唯明者能察之。(韩子曰:“君臣之利异,故人臣莫忠,故臣利立而主利灭。”此之谓异利者也。)
事情有顺着行事却不合道义的,有本为爱他却反害了他的,有讨厌自己却是于自己有好处的,有利于自己却有损于国家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刘梁说:“过去楚灵活王骄奢淫佚,暴虐无度,芊尹申亥按照灵王的意愿,把他埋葬在乾溪(今安徽毫州),并用二个女子殉葬。这是顺着行事反而违背道义的。[国君的命令正确,臣子才服从,这叫做顺。而如今国君违背道义,臣下却服从他,并不是什么顺。]鄢陵之战,晋楚两国交兵,楚国统帅子反的仆人谷阳竖给子反敬酒,子反醉,楚军大败,楚王逼令子反自杀,这就是因为爱他,反而害了他。[汉文帝宠爱慎夫人,在后宫时,慎夫人和皇后同席而坐。
待到汉文帝游上林苑,郎署长安排座位,又安排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而坐,袁盎便把慎夫人领到另一座位坐下。文帝大怒,袁盎上前说到:“我听说尊卑之间一定有个次序,上下才能融洽。如今陛下既已册立了皇后,慎夫人不过是侍妾,女主人与侍妾是不能在同一席位上平起平坐的。如今你宠爱她,多赏赐她财物就行了。你认为让她与皇后同席是为她好,其实恰恰是给她制造后患。你没见过高皇帝的宠妃戚姬的下场吗?高皇帝死后,吕后把戚姬剁去双手双脚,扔在猪圈里,被称作‘人豕’。”文帝这才不生气了。由此说来,爱他反而是害他,是早就有的现象啊。]臧武仲说:“孟孙讨厌我,那是良药和针石啊。季孙喜欢我,那是美丽的病毒啊。病毒再厉害,良药和针石还能把我救活。”这就是厌恶他却对他反而有益的道理。[荀子说:“批评我而又批评得对的,是我的老师;称赞我,而又称赞得对的是我的朋友;阿谀奉承我的,是我的敌人。”商鞅说:“不实在的话,就象是花朵;真实的话,象是果实;逆耳的话,象是良药;甜言蜜语,象是疾病。]韩非子说:“为老朋友循私舞弊的,称之为不抛弃朋友;把公家财产分给别人的,称之为有爱心;看不起官职俸禄而看重自己生命的,称之为君子;不顾法律规定而庇护亲人的,称之为有品德;抛弃职务包庇朋友的,称之为有侠肝义胆;避世隐居的称之为诚谨;互相争斗,违抗命令的,称之为刚烈;施些小恩小惠以收买人心的,称之为得人。所谓不抛弃老朋友的官吏,一定有奸私;所谓爱人的,公家的财物却受到了损失;所谓的君子,国家难以使令他;所谓的有品德,法制就会被毁掉;所谓的有侠肝义胆,就会使官位出现空缺;所谓的诚谨,就是使人别干事;所谓的刚烈,就会使上级的命令没人执行;所谓得人,就会使君主处于孤立的地位。这八种称誉实际上是老百姓的私誉,是对君主利益的极大破坏。”[国君如果不清楚国家利害之所在,盲目听信百姓的私誉,想使国家不陷入混乱,是不可能的。]
由此看来,世俗的好恶往往与事理相反,只有明智的人才能看清楚这一点。[韩非子说:“君臣之间的利害刚好是对立的,所以臣子不忠于君主。臣子的利益一旦获得满足,君主的利益随之就会破灭。”这就是君臣利害不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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