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盟心修古洞 温如玉破产出州监
词曰:
山堂石室,一别人千里。莫畏此身栖绝,修行应如此。
叛案牵连起,金银权代替。不惜破家传递,得苟免为佳耳。
——右调《月当厅》。
话说于冰与城璧、不换入了大罐,转眼间出了长泰庄。城璧、不换就和做梦的一般,已到荒郊野外。两人大笑道:“大哥耍的好戏法儿,连我两个也耍在里面。”
于冰笑道:“此遁法也,尽力也不过带你们十里。”
城璧道:“我正要问那磁罐,能有多大,怎便容的下行李和我两人?即至入了磁罐,也不觉得罐小,只觉得眼中黑了一会,猛抬头,便到了此地。这是何说?”
于冰道:“此又用瘴眼法也。你们原就不曾入磁罐去,有什么容放不下?”
城璧道:“我在泰山庙中,一见温如玉,就看出他是个少年狂妄、不知好歹的人。今日良言苦口提引他,他到大怒起来。”
不换道:“这也怪不得他。他头一件就丢不下他母亲,况又在青年,有财有势,安肯走这条道路?”
于冰道:“就是我也不是着他抛转父母妻子,做这样不近人情天理的事。只是愿他早些回头,不致将仙骨堕落。他若信从,先传他导引之法,待他母亲事毕,再做理会。不意他花柳情深,利名念重,只得且别过他,待到水穷山尽的时候,不怕他不人玄门。”
说罢,三人坐在一大树下,城璧道:“我们如今还是往湖广去不去?”
于冰道:“怎么不去!一则浏览湖广的山水,二则衡山还有我个徒弟,在玉屋洞内,叫做猿不邪。我顺便去看看他。”
不换道:“我两人在碧霞宫住了许久,从未见大哥说起有个徒弟来,今日方才知道。大哥肯渡脱他,必定是个有来历的人。”
城璧道:“他是甚么人家子弟,身上也有些仙骨么?”
于冰笑道:“他是一只老猿,被我用法力收伏,认为徒弟,在衡山看守洞门。他那里是人家子弟?”
城璧道:“他的道行浅深比兄弟何如?”
于冰大笑道:“你如今还讲不起道行二字。譬如一座城,你连城墙尚未看见,安知里面房屋多少?这猿不邪,他也是云来雾去,修炼的皮毛纯白,已经是门内人。再加勤修,一二百年后,便可入房屋中。道行二字,他还可以讲得起几分。”
城璧拂然道:“我们拼命跟随大哥,虽不敢想望个神仙,就多活百五十年,也不枉吃一番辛苦。是这样今日游泰山,明日游衡山,游来游去,游到老时,一点道行也没有,直至死而后已。今日大哥说连城墙还没看见,真令人心上冰冷。”
于冰大笑道:“人为名为利,还有下生死血汗功夫,况神仙是何等样的两字,就着你随手挝来,就是我也还差大半功夫。我如今领你们游山玩水,并非为娱目适情,也不过操演你二人的皮肤筋骨,经历些极寒极暑,多受几年饥饿劳碌,然后寻一深山穷谷之地修炼,慢慢的减去火食,方能渐次入道。至于法术两字,不过藉他防身,或救人患难,气候到了,我自然以次相传。是你这样性急,教我该如何指授?”
城璧道:“弟性急则有之,怎么敢说不受指教?今与大哥相商,我两人立定主意,下一番死命功夫。湖广的山水,也不过和泰安的山水一样,与其远行,不如近守。今日仍回泰山,于山后极深处走几天,或寻个石堂,或结个茅庵,若能运去些柴米更妙。即不然,草根树皮,也可以当饭。饿不死,就是福分。只求大哥将修炼的秘诀,着实往透彻里传示传示,我二人诚心尽力的习学。设或大哥去远方行走,我们被虫蛇虎豹所伤,这也是前生命定,止求积一个来世仙缘。”
不换也不等城璧说完,一蹶劣跳起,大叫道:“二哥今日句句说的都是正紧修行人话,我的志念也决了,大家舍出这身命去做一做,有成无成,都不必论,从今后我与二哥心上,总以死人待自己,不必以活人待自己。现放着大哥,就是活神仙,就是我们该入道机会,只静听大哥吩咐罢了。”
于冰听了两人话,大喜道:“你们能动这样念头,生死不顾,也不虚我引进你们一番。好,好,可敬可爱,有二位贤弟议论,再回泰山走遭。”
三人一齐起身,复上泰山,到碧霞宫,烦寺主收拾了些干饼面之类,带在身边充饥。出庙外,即向深山无人处行走。晚间,就在树下或崖前打坐功。经历了十八攀、阎王带、雁鹰愁涧、断魂桥、大蟒沟、金箧玉策、日观神房、老龙窟、南北天门、蜈蚣背等处险峻,看不尽奇峰怪石,瀑布流泉,并珍禽异兽,琼树瑶葩等类。一日,于层岚叠路之傍,看见一座洞门。三人走入去一看,但见:
碧岫推云,苍山削翠。双崖竞秀,欣看虎踞龙蟠;四壁垂青,喜听猿啼鹤唳。疏松古桧,洞门深锁竹窗寒;白雪黄芽,石室重封丹灶冷。参差危阁,时迎水面之风;丫槎疏梅,常映天心之月。正是阶前生意惟存草,槛外光阴如过驹。
三人在洞中,前后看了半晌,见里面前后两层大石堂,四周围回栏曲榭,傍边丹室经阁,石床石椅,石桌石凳,石杯石碗之类,件件俱全,又有许多的奇葩异卉。石堂外镌着“琼岩洞府”四个大字。城璧道:“此洞幽深清雅,乃吾两人死生成败之地也。”
于冰也说甚好,三个人就在石堂内坐下。不换道:“修炼的地方到有了,只是饮食该如何裁处?”
于冰道:“你两人要立志苦修,衣服饮食都是易办的事。”
问城璧道:“你身边还有银子没有?”
城璧道:“还有五十多两。”
连忙取出付与。于冰道:“你们在此少坐,我去泰安城内走遭。”
两人送出洞外,于冰步罡踏斗,将脚一顿,踪影全无。两人互相惊叹。到日西时分,两人正在洞外等候,只听得于冰在洞内叫道:“二位贤弟那里?”
两人跑入洞来,见于冰在前层石堂内站着,傍边堆着四十仓石多米,盆罐碗盏,火炉火刀火纸,每样四五件、十数件不等,还有铁斧四柄,麻绳数十条。又有皮衣皮裤皮袜暖帽暖鞋,大小布棉单衣,亦各有七八件。二人大喜道:“诸物皆不可少,只是皮衣裤太多了。”
于冰道:“此洞处至高之处,风力最硬,非碧霞宫可比。此时炎暑时候,还不觉冷,一交深秋,只怕二弟就支持不来;再到严冬,又只嫌皮衣裤太少。磨炼至三年后,既可以不用皮衣裤矣。二弟求道过急,我只得格外相从。论理还该随我山行野宿,将皮肤熬炼出来,方无中寒中暑中湿之病。柴和水二件,山中自有,用时自去砍取。”
二人一齐叩拜道:“大哥用心至此,真是天地父母。”
于冰扶起道:“只愿二弟始终如一,勿坏念头,愚兄无不玉成。”
至此,二人轮流砍柴做饭,口淡到极处,采些山花野采来润喉。于冰见他二人向道真诚,不辞艰苦,恐早晚出入,遇虫蛇虎豹、鬼怪妖魔,随传与护身逐邪二咒。又过了数日,留心细沓,见二人没什么走滚坏心处,始将导引真谈传授。然于不换传时,犹有难色,叮咛教戒至再。两人得此,日夕精进,铅汞少有不调,便诚求细问,于冰即一一指示得失。
一日,于冰向二人道:“昔年吾师教谕言修行一道,全要广积阴功,不专靠宁神炼气。我自出衡山,止成就了朱文炜、林岱,并平师尚诏,功德甚浅。我今再去游行天下,归德遭叛逆之变,河南不无落难等人,亦须查访,然后再看视猿不邪,你二人在此最妥。我有几句话,要切记在心。虚靖天师曰: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念起是病,不续是药。盖能剪情欲则神全,导筋骨则形全,靖言语则福全,保此三全,即可以入道矣。还来与二弟讲究玄理,似有几分领会,连二弟又更明白些。只要于出纳时循序渐进,不可求效太速。求效速则气行异路,为害不小,务须吸至于根,呼至于蒂,使此气息息绵绵,上下流通,则子母有定向,水火即可交会矣。积久结就真胎,便成有道之士。至于你们所行外功,虽远不及内功十分之二三,然活筋骨,舒五脏,亦内功之一助。若每天按时行,则始终按时;随便行,则始终随便。如按时行几天,随便又行几天,于己何益!再一间断,则功夫虚用,反不如一心只行内功矣。良言尽此,我此刻就去了。”
不换道:“大哥要去,我等何敢阻留?只是回来的日子要说与我们,免得日夕悬望。”
于冰指着那堆米道:“此米是五十仓石,你们用完时,我即可以来矣。”
城璧道:“早知大哥又要离别,到不如去湖广衡山与猿不邪相守,岂不又添一个道友?”
于冰道:“我当日出家时,有谁与我作伴来?俗言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二位贤弟留恋我,我岂不知是敬爱我?但出家人第一要割爱,割爱二字,不止是声色货利,像你二人,今日想我,明日盼我,则道心有所牵引,修为必不能纯一,而道亦终于无成。”
说罢动身。两人送出洞门,心上甚是难舍,只是不敢再言。于冰将木剑取出,口诵灵文,在洞门头上画了一道符箓。城璧道:“这是何意?”
于冰道:“你二人法力浅薄,深山古洞之外,何物无有!吾符虽无甚神奇,除岛洞列仙、八部正神外,恐无有敢从吾符下经过者。此后二弟除取柴水两物外,须要谨守洞中,为白龙鱼服困于豫且之戒。”
说罢,一步步走去。两人直望的不见了,方才闷闷回洞。今按下不表。
且说陈大经、严世蕃原是一对刻薄小人,在归德府审了一月有余的叛案,他到不为与朝廷家办事,全是藉此为收罗银钱,报复私仇之地。凡远年近岁、官场私际,有一点嫌怨者,必要差人通递消息,着叛贼们扳拉本人,或亲戚,或族党,仕途中人被干连者,也不知坏了多少!不但容留贼众的人家,就是一饮一食的地方,也要吹毛求疵,于中追寻富户,透出音信来,着用钱买命。曹邦辅深知严嵩利害,也只好语言间行个方便,赖情面开脱一二无辜人。那里敢参奏他们?明帝屡屡下旨饬谕,不准干连平人,他二人那里把这通旨放在心上,只以弄钱为重。
一日,拿到叛案内一散贼,叫吴康,夹讯之下,总着他说富户人家停留饮食,并顽闹的地方。吴康开写了十数人,内中就有温如玉在内。陈大经问道:“你所开人数内,有个泰安州温公子,想必他家做现任官么?”
吴康道:“小的也是各处闲游,替师尚诏勾引人入伙。今年春间,到泰安州长泰庄中,说有个温公子最好赌,又说他父亲昔年做过总督,手里甚是有钱。”
陈大经听了,心内甚喜,笑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吴康道:“小的到没有问他的名字,止听的人都叫他温公子,也有叫温大爷的。”
大经道:“他既是个公子,又家中大富,他如何肯与你顽钱?”
吴康道:“小的先在长泰庄观音庙中住,和人顽了几次。同赌的人见小的颇有银钱,就请小的到谢秀才家去顽,与这温公子前后赌了三次,到输与他一百多两。”
严世蕃道:“你在这温公子家住过几天?”
吴康道:“小的从未到他家里去过。”
世蕃道:“你在他庄内共勾去多少人?”
陈大经道:“大人不用问他这话,只问他长泰庄有财势像温公子的还有几个。”
吴康道:“小的在那里并未勾去一人,止听得温公子是个大家,余人没听得说。”
陈大经随即发了温公子窝藏叛党吴康,谋为不规的火票,又札谕泰安州文武官同去役协拿,添差解送归德等语。事关叛逆,急同风火,不过数日,即到了泰安。
这日温如玉正在家中着人摆列菊花,要请朋友们吃酒。猛见管门人跑来说道:“州里老爷和营里守爷带着许多人,拜大爷来了!”
如玉摸不着头脚,一边更换新衣服,一边吩咐预备茶水,又着厨下整理酒席。刚迎接到二门外,只见文武两官已走入大门,守备看见如玉,指向众人道:“那就是温公子,拿了!”
众人跑上,便将如玉上了大锁,蜂拥而去,把些大小家人都吓呆了,立即哄动了一庄人。他的朋友也有怕干连躲避的,也有赶去打听的,也有素日吃不上油水畅快的。如玉的母亲听得将儿子平白拿去,吓的心胆俱碎,忙差人去州里打听。晚间,家人们回来说道:“大爷是为窝藏河南叛案内一个姓吴的,明日就要起解去河南听审。”
黎氏道:“你大爷如今在那里?”
家人们道:“已下在监中了。小的们又不敢去问,这还是州中宅门上透的信儿。”
黎氏同儿媳洪氏大哭起来,家人们道:“太太哭也无益,不如将大爷素日交厚的朋友,都连夜请来相商,看他们有个救法没有。”
黎氏着人分头去请。众人听知是叛案,一个个躲了个精光,说害病的一半,说不在家的一半,街上遇着的,又以有急紧事故推辞。众家人跑乱到二更时分,端的没请来一个。
至四更后,家人们说道:“黎大爷来了。”
黎氏是本城黎指挥女儿,他有个侄子叫黎飞鹏,与如玉是嫡亲表兄弟。黎氏见侄儿入来,便放声大哭。飞鹏道:“有要紧话向姑母说,此时不是哭的时候。表弟逐日家狐朋狗友,弄出这样弥天大祸来。他一入监,我就去州衙门打听,来文上言温公子窝藏叛贼吴康,着泰安文武官添差押解赴归德研审。”
黎氏道:“你表弟从没留个姓吴的在家中,这话是那里说起?”
飞鹏道:“他日日顽钱,不在张三家,就在李四家,三山五岳,什么人儿没有?被他们扳拉出来,就是大祸患。刻下此事关系重大,我与州中门上家人蒋二爷相商,他说这事要问在里面,是要灭族的,受刑还是小事。他如今已代我们在文武衙门,并归德提差,说合停妥,定要三千五百两银子上下分用,言明过一月后,方行起解,着我们速差妥当人去归德解脱。又着我见了归德提差,和蒋二爷话一样,说明银子过了手,他们就有绝好的门路。只要多费几个钱,包管无一点事。又领我到监里向表弟说明,表弟恐姑母结计,着我来禀明。”
黎氏着急道:“家中那有这些银子?”
飞鹏道:“表弟也说来,着城中两处货铺里先尽现银凑办,安顿住提差并文武衙门再讲。我此刻就赶回去,明日还要与他们过兑银子。姑母只管放开怀抱。”
说罢,辞了出来,仍回城去。黎氏听了,心上略略的安些。次日三更时分,飞鹏将银两如数交付州衙蒋二。文武两处并提差,以及捕衙各得了贿赂,乐得静候。飞鹏向提差讨问门路,提差等俱详细告知。飞鹏又转说与如玉。如玉将他铺中伙计俱叫入监中,着他们将生意折变与人,好差人去归德料理。众伙计见事关重大,只得另寻财主,垫他这生意。跑乱了七八天,方才有人成交,除用去三千五百两,止剩下七千一百两本银;两处铺房,止算了一千两,向如玉说知。如玉自出娘胎胞,从未受一点委曲,今在监中,虽不绳锁,然他独自坐在一间房内,又嫌房不干净,真是片刻过不得,屡次烦人向州官说,要讨保回家。州官不敢担承。文武两处衙门,一递一日与如玉送酒食,只不放他出去,又准着家中人只管入监伺候。如今听见有人要垫他的生意,有八千一百银子,便满心欢喜,也不管人家占了多少便宜,一说就依允。
众伙计又要靠新财主过日月,那一个肯将良心发现,替如玉争论?且大家攒掇着与新财主立了永无反悔的文契,凭中证打了图书,画了花押,做的铁城墙一般坚固。如玉只急的要出监,可惜连铺房并货物二万有余的生意,只八千一百两了绝。泰安城中人无不嗟叹,都骂他是败子中之憨子、痴子。他表兄黎飞鹏知道了,不依起来,众伙计又着新财主暗中送了三百两完事。
其中如玉的家人,有能干者,大家还分用了五六百两,也是众伙计作成。
闲话少叙,如玉成交后,将飞鹏请入监中,烦他带两个家人,八千两银子,去归德办理,星夜起身。又着人禀知他母亲,自己止存了一百两使用。不想陈大经、严世蕃各有心腹门客相随,陈大经门客叫张典,严世蕃客门是罗龙文,两人同寓在归德东岳庙,凡有通叛案线索者,都去寻二人说话。他二人若点了头,就是真正叛党,也可以开脱,斡旋的亦不止一家。
黎飞鹏到他二人寓所,讲说了几次,总说不来。张典还软些,罗龙文言一个总督的公子,愁拿不出十来万银子买命!这些事有何定凭,安心向叛逆中问,就是个叛逆,定要五万两。飞鹏日日替如玉跪恳,哭诉了好几次,细说卖房弃产,家中折变一空,止凑了七千两。罗龙文那里肯信?还亏张典从傍打劝,方才依了七千两之数,余外要五百两赏跟随的小厮们。飞鹏将银子如数交割张、罗二人,随即打入密禀,止说了六千两,他两人将一千五百两下私腰。次日,陈大经、严世蕃又将吴康传去复审,审得温公子是同赌人,并无知情容留等事,将如玉照不应为例,仰该州发学,打四十板,释放回家,斥革话一字没有。立即着行文泰安文武,照通施行。又将叛案内使费过钱的几家,一总开释。其没有使费过的,虽在一案,还着监禁候讯。就是这样,放的放,不放的不放,每审时,曹邦辅也坐在一边,却一言不发,任凭他两个出入人罪。审毕,大家散讫。此非邦辅甘心木偶,缘深知严嵩利害故也。
至第三日,即得发放如玉文票,罗龙文也不发铺司,也不差人,将文票着飞鹏看了,然后封讫,交付飞鹏到泰安州自去投送。又笑说道:“我这里不差人去,又省温公子几百两,这个人情,送了你罢。怕温公子不重重的酬你的劳么?你要终身感戴我,去罢。”
飞鹏得了文票在喜,谢别了两人,回到下处,与跟来的两个家人说知,将剩下的五百两与两家人,每人分了一百,自己分了二百,留一百两做回去盘费,以便开帐,着如玉过目。三人雇牲口,连夜赶至泰安衙门投递文书。文武两处官看了,各大喜,立即将如玉放出监来。如玉谢了两处文武官,又到黎飞鹏家叩谢,问明前后情节,虽是心疼这八千两银子,喜得免了祸患。又知文书内有发学话,差家人备银四两相送。
因结计他母亲,和飞鹏一同回家。母子各痛哭。黎氏再三向他侄儿道谢,飞鹏又细说归德话,黎氏向如玉道:“我已望六之年,止生你一个。自你入监后,我未尝一夜安眠,眼中时滴血泪,觉得精神举动,大不及前。你若是可怜我,将嫖赌永断。少交接无益之人。我将来还可多活几年,就是去吊了一万多银子,也是我和你的命运,该这样破财。你也不必心上过于愁苦。”
如玉道:“我今后再不敢胡行一步,母亲只管放心。那冷先生他也劝过我这话,且说我不出一月,定有大口舌,今番果然应了,岂非奇人?他还许我将来可位至两司,但不知应否。”
正言间,家人们入来说道:“本村的亲友,俱在外面看望大爷。”
黎氏听了大怒道:“平素不分昼夜,他们天天来吃我家,一闻叛案,请了他们半夜,狗也没个上门;今日打听得无事,又寻不费钱的饭铺吃来了。你们将这些没人心的贼子,都与我赶出去!”
如玉道:“你们向众位说,我不敢当,请回罢。”
黎氏道:“我至今总不明白,怎么这姓吴的只咬定了你一个?”
如玉道:“我原在谢三哥家和这人赌了几次,正紧窝赌家,他到不说,止是说出我来,连我也不明白。”
飞鹏将一路剩下的盘费交还,又取出一本账目,着如玉留看。如玉心上着实感激,谢了又谢。两人同吃酒饭后告别。如玉送至大门,飞鹏道:“今后老弟要事事谨慎,家业没多的了。”
说罢举手别去。过日,如玉又备了一分厚礼,亲去拜谢。从此竟不嫖不赌,安分守己起来。
正是:
不嫖心里想,罢赌手发痒。
叛案虽除名,可惜一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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