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卷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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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

  周新 李昌祺(萧省身) 陈士启 应履平 林硕 况钟(朱胜) 陈本深(罗以礼 莫愚 赵泰) 彭勖(孙鼎) 夏时 黄润玉 杨瓒(王懋 叶锡赵亮) 刘实 陈选 夏寅 陈壮 张昺 宋端仪

  周新,南海人。初名志新,字日新。成祖常独呼“新”,遂为名,因以志新字。洪武中以诸生贡入太学。授大理寺评事,以善决狱称。

  成祖即位,改监察御史。敢言,多所弹劾。贵戚震惧,目为“冷面寒铁”。京师中至以其名怖小儿,辄皆奔匿。巡按福建,奏请都司卫所不得凌府州县,府卫官相见均礼,武人为之戢。改按北京。时令吏民罪徒流者耕北京闲田,监禁详拟,往复待报,多瘐死。新请从北京行部或巡按详允就遣,以免淹滞。从之。且命畿内罪人应决者许收赎。帝知新,所奏无不允。

  还朝,即擢云南按察使。未赴,改浙江。冤民系久,闻新至,喜曰:“我得生矣。”至果雪之。初,新入境,群蚋迎马头,迹得死人榛中,身系小木印。新验印,知死者故布商。密令广市布,视印文合者捕鞫之,尽获诸盗。一日,视事,旋风吹叶坠案前,叶异他树。询左右,独一僧寺有之。寺去城远,新意僧杀人。发树,果见妇人尸。鞫实,磔僧。一商暮归,恐遇劫,藏金丛祠石下,归以语其妻。旦往求金不得,诉于新。新召商妻讯之,果商妻有所私。商骤归,所私尚匿妻所,闻商语,夜取之。妻与所私皆论死。其他发奸摘伏,皆此类也。

  新微服行部,忤县令。令欲拷治之,闻廉使且至,系之狱。新从狱中询诸囚,得令贪污状。告狱吏曰:“我按察使也。”令惊谢罪,劾罢之。永乐十年,浙西大水,通政赵居任匿不以闻,新奏之。夏原吉为居任解。帝命覆视,得蠲振如新言。嘉兴贼倪弘三劫旁郡,党数千人,累败官军。新督兵捕之,列木栅诸港汊。贼陆走,追蹑之桃源,絷以献。当是时,周廉使名闻天下。

  锦衣卫指挥纪纲使千户缉事浙江,攫贿作威福。新欲按治之,遁去。顷之,新赍文册入京,遇千户涿州,捕系州狱。脱走诉于纲,纲诬奏新罪。帝怒,命逮新。旗校皆锦衣私人,在道榜掠无完肤。既至,伏陛前抗声曰:“陛下诏按察司行事,与都察院同。臣奉诏擒奸恶,奈何罪臣?”帝愈怒,命戮之。临刑大呼曰:“生为直臣,死当作直鬼!”竟杀之。

  他日,帝悔,问侍臣曰:“周新何许人?”对曰:“南海。”帝叹曰:“岭外乃有此人,枉杀之矣!”后帝若见人绯衣立日中,曰“臣周新已为神,为陛下治奸贪吏”云。后纪纲以罪诛,事益白。

  妻有节操。新未遇时,缝纫自给。及贵,偶赴同官妻内宴,荆布如田家妇。诸妇惭,尽易其衣饰。新死无子。妻归,贫甚。广东巡抚杨信民曰:“周志新当代第一人,可使其夫人终日馁耶?”时时赒给之。妻死,浙人仕广东者皆会葬。

  李昌祺,名祯,以字行,庐陵人。永乐二年进士。选庶吉士。预修《永乐大典》,僻书疑事,人多就质。擢礼部郎中,迁广西左布政使。坐事谪役,寻宥还。洪熙元年,起故官河南。与右布政使萧省身绳豪猾,去贪残,疏滞举废,救灾恤贫,数月政化大行。忧归,宣宗已命侍郎魏源代。而是时河南大旱,廷臣以昌祺廉洁宽厚,河南民怀之,请起昌祺。命夺丧赴官,抚恤甚至。正统改元,上书言三事,皆报可。四年致仕。家居二十余年,屏迹不入公府,故庐裁蔽风雨,伏腊不充。景泰二年卒。

  萧省身,泰和人。与昌祺同举进士。洪熙元年,布政考满,当给诰命。奏父年八十余,愿以给父。帝嘉而许之,后遂为例。居河南十二年,治行与昌祺等。

  陈士启,名雷,以字行,泰和人。永乐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擢礼部郎中。尚书吕震险忮,属吏皆惮之,承奉唯谨,士启独不少徇。

  十二年三月,吏部言布、按二司多缺官。帝曰:“布政、按察,吾方岳臣。方数千里地悬数人手,其简廷臣贤能者,分别用之。”于是诸曹郎、给事中出为监司者二十余人,而士启得山东右参政。尽心吏事,不为察察名。督徭赋,不峻期约。青州饥,疏请振之粟。使至,而饥民倍。士启复上疏,先出粟予民,谓使者曰:“有罪吾独任。”廷议竟从之。

  坐唐赛儿乱下狱,数月,释还职。高煦谋不轨,士启自青州暮驰归语三司,密闻于朝。高煦既执,从薛禄、张本录余党,抚安人民。事竣,命清理山东军籍。宣德六年卒于官。

  应履平,奉化人。建文二年进士。授德化知县。历官吏部郎中,出为常德知府。

  宣宗初,擢贵州按察使。所至祛除奸蠹,数论时政。旧制,都督府遣使于外,必领内勘合,下都司,不敢辄下卫。至是军府浸横,使者挟关文四驰,历诸卫,朘军伍。宣德七年,履平抗疏言:“勘合之设,所以防诈伪。今右军府遣发至黔者,不遵故事,小人恁势横求,诈冒何从省。”宣宗善其言,都督陈政引罪。帝令诸司永守之,军府为之戢。

  山云镇广西以备蛮,岁调贵州军万人,春秋更代,还多逃亡,则取原卫军以补,不逐逃者。履平奏:“贵州四境皆苗蛮,军伍虚,有急孰与战守?今卫军逃于广西,而以在卫者补。不数年,贵州军伍尽空,边衅且起。”帝乃命云严责广西诸卫,追还逃军,俟足用,即遣归。罢贵州戍卒。云,名将,镇粤有功,轻履平书生。正统元年,履平劾云弄权,擅作威福,帝令云自陈。云大惊,引罪。帝宥之。

  明年,上书言四事。一,镇远六府,自湖广改属贵州,当食川盐。去蜀道远,仍食淮盐为便。一,军卫粮支于重庆,舟楫不通,易就轻赍多耗费,请以镇远秋粮输湖广者就近支给。一,停黎平诸府岁办黄白蜡。一,贵州初开,三司月俸止一石,今粮渐充裕,请增给。并从之。

  时方面以公事行部者,例不给驿。履平言僦车舟必扰民,请给驿便。又以军伍不足,请令卫所官旂犯杂死及徒流者,俱送镇将立功,期满还伍;边军犯盗及土官民与官旂罪轻者,入粟缺储所赎罪。并从之。三年迁云南左布政使。时麓川用兵,屡奏劳绩。八年致仕归。

  林硕,字懋弘,闽县人。永乐十年进士。授御史,出按山东。

  宣德初,按浙江。为治严肃,就擢按察使。千户汤某结中官裴可烈为奸利,硕将绳以法。中官诬硕毁诏书,被逮。硕叩头言:“臣前为御史,官七品。今擢按察使,官三品。日夜淬励,思报上恩。小人不便,欲去臣,唯陛下裁察。”帝动容曰:“朕固未之信,召汝面讯耳。”立释硕,复其官,敕责可烈。硕在浙久,人怀其惠。

  正统三年误引赦例出人死,佥事耿定劾之。逮讯,输赎还职。其冬迁广东布政使,未及任而卒。其后宁波知府郑珞劾可烈不法,可烈竟罢去。

  况钟,字伯律,靖安人。初以吏事尚书吕震,奇其才,荐授仪制司主事。迁郎中。

  宣德五年,帝以郡守多不称职,会苏州等九府缺,皆雄剧地,命部、院臣举其属之廉能者补之。钟用尚书蹇义、胡濙等荐,擢知苏州,赐敕以遣之。

  苏州赋役繁重,豪猾舞文为奸利,最号难治。钟乘传至府。初视事,群吏环立请判牒。钟佯不省,左右顾问,惟吏所欲行止。吏大喜,谓太守暗,易欺。越三日,召诘之曰:“前某事宜行,若止我;某事宜止,若强我行;若辈舞文久,罪当死。”立捶杀数人,尽斥属僚之贪虐庸懦者。一府大震,皆奉法。钟乃蠲烦苛,立条教,事不便民者,立上书言之。

  清军御史李立勾军暴,同知张徽承风指,动以酷刑抑配平人。钟疏免百六十人,役止终本身者千二百四十人。属县逋赋四年,凡七百六十余万石。钟请量折以钞,为部议所格,然自是颇蠲减。又言:“近奉诏募人佃官民荒田,官田准民田起科,无人种者除赋额。昆山诸县民以死徙从军除籍者,凡三万三千四百余户,所遗官田二千九百八十余顷,应减税十四万九千余石。其他官田没海者,赋额犹存,宜皆如诏书从事。臣所领七县,秋粮二百七十七万九千石有奇。其中民粮止十五万三千余石,而官粮乃至二百六十二万五千余石,有亩征至三石者,轻重不均如此。洪、永间,令出马役于北方诸驿,前后四百余匹,期三岁遣还,今已三十余岁矣。马死则补,未有休时。工部征三梭阔布八百匹,浙江十一府止百匹,而苏州乃至七百,乞敕所司处置。”帝悉报许。

  当是时,屡诏减苏、松重赋。钟与巡抚周忱悉心计画,奏免七十余万石。凡忱所行善政,钟皆协力成之。所积济农仓粟岁数十万石,振荒之外,以代民间杂办及逋租。其为政,孅悉周密。尝置二簿识民善恶,以行劝惩。又置通关勘合簿,防出纳奸伪。置纲运簿,防运夫侵盗。置馆夫簿,防非理需求。兴利除害,不遗余力。锄豪强,植良善,民奉之若神。

  先是,中使织造采办及购花木禽鸟者踵至。郡佐以下,动遭笞缚。而卫所将卒,时凌虐小民。钟在,敛迹不敢肆。虽上官及他省吏过其地者,咸心惮之。

  钟虽起刀笔,然重学校,礼文儒,单门寒士多见振赡。有邹亮者,献诗于钟。钟欲荐之,或为匿名书毁亮。钟曰:“是欲我速成亮名耳。”立奏之朝。召授吏、刑二部司务。迁御史。

  初,钟为吏时,吴江平思忠亦以吏起家,为吏部司务,遇钟有恩。至是钟数延见,执礼甚恭,且令二子给侍,曰:“非无仆隶,欲籍是报公耳。”思忠家素贫,未尝缘故谊有所干。人两贤之。

  钟尝丁母忧,郡民诣阙乞留。诏起复。正统六年,秩满当迁,部民二万余人,走诉巡按御史张文昌,乞再任。诏进正三品俸,仍视府事。明年十二月卒于官。吏民聚哭,为立祠。

  钟刚正廉洁,孜孜爱民,前后守苏者莫能及。钟之后李从智、朱胜相继知苏州,咸奉敕从事,然敕书委寄不如钟矣。

  李从智,宜宾人。

  朱胜,金华人。胜廉静精敏,下不能欺。尝曰:“吏贪,吾不多受牒。隶贪,吾不行杖。狱卒贪,吾不系囚。”由是公庭清肃,民安而化之。居七年,超迁江南左布政使。

  初与钟同荐者,户部郎中罗以礼知西安,兵部郎中赵豫知松江,工部郎中莫愚知常州,户部员外郎邵旻知武昌,刑部员外郎马仪知杭州,陈本深知吉安,御史陈鼎知建昌,何文渊知温州,皆赐敕乘传行。

  陈本深,字有源,鄞人。永乐初,由乡举入国子监。授刑部主事。善发奸。畿内盗杀人,亡匿。有司系无辜十八人于狱。本深以计获盗,十八人皆免。迁员外郎。

  与况钟等同受敕为知府,本深知吉安。吉安多豪强,好讦讼。巨猾彭抟等十九人横闾里,本深遣人与相结。为具召与饮,伏壮士后堂,拉杀之,皆曳其尸以出,一府大惊。乐安大盗曾子良据大盘山,众万余。本深设伏大破之,斩子良。

  本深为政举大纲,不屑苛细。大猾既歼,府中无事。晨起,鼓而升堂,吏无所白,辄鼓而休。间有所讼,呼至榻前,析曲直遣之,亦不受状。有抑不伸者,虽三尺童子,皆得往白。久之,民耻争讼。尤折节士人,饰治学宫,奏新先儒欧阳修、周必大、杨邦乂、胡铨、杨万里、文天祥祠庙。正统六年,满九载当迁,郡人乞留,诏予正三品俸。廨前民嫁女,本深闻鼓乐声,笑曰:“吾来时,乳下儿也。今且嫁,我尚留此耶?”遂请老。前后守吉安十八年,既去,郡人肖像祀之。

  罗以礼,桂阳人。永乐十三年进士。由郎中知西安府。遭丧,补绍兴。再以丧去。代者不称职,部民追思,乞以礼于朝。诏起复视事。岁满,进秩复任。已,移知建昌。所至皆有惠爱。历三郡,凡二十七年,乃致仕。

  莫愚,临桂人。由乡举,以郎中出知常州。奏请减宜兴岁进茶数,禁公差官凌虐有司,严核上官荐劾之实。皆报可。郡民陈思保年十二,世业渔。其父兄行劫,思保在舟中,有司以为从论,当斩。愚疏言:“小儿依其父兄,非为从比。令全家舟居,将举家坐耶?”宣宗命释之,谓廷臣曰:“为守能言此,可谓有仁心矣。”正统六年秩满,郡民乞留,巡抚周忱以闻。诏进二阶复往。

  与愚同时为同知者,潞城赵泰,字熙和。由乡举入国子监。历事都察院,授常州同知。浚孟渎、得胜二河,作魏村闸。周忱、况钟议减苏州重粮,泰亦检常州官田租,请并减之。迁工部郎中,命塞东昌决河。忱荐为协同都运,益勤其职。亡何,疾卒。

  彭勖,字祖期,永丰人。七岁,入佛寺不拜。僧强之,叱曰:“彼不衣冠而袒跣,何拜为!”

  永乐十三年举进士。亲老,乞近地以养,除南雄府教授。学舍后有祠,数现光怪。学官弟子率祷祀,勖撤而焚之。满考,补建宁教授。副使王增有疾,医者许宗道诬诸生游亨魇魅,以舍旁童五郎祠为征。增怒,置亨家七人重罪,下近祠居民狱四百家。勖抗论游氏非巫者,五郎非邪神,初捐地筑城人也,事载郡志中。增愕,索图经证之,大惭悔,事得解。建宁朱子故宅,有祠无祭。勖疏请春秋祭,蠲子孙徭。又创尊贤堂,祀胡安国、蔡沈、真德秀。诸生翕然向学。

  正统元年,以杨士奇荐,召授御史。时初设提学官,命督南畿学校。详立教条,士风大振。疏言:“国朝祠祭,载在礼官。修斋起梁武帝,设醮起宋徽宗,宜一切除之。禁立庵院,罢给僧尼度牒。”又言:“真定、保定、山东民逃凤阳、颍州以万计,皆守令匿灾暴敛所致,乞厚轸恤。守令课绩,宜以户口增耗为殿最。”又请设南京诸卫武学。皆报可。所至葺治先贤坟祠。母忧归,以孙鼎代。勖起复,改吏部考功郎中,出为山东副使。土木之变,数言兵事。以直不容于时,致仕归。

  孙鼎,字宜铉,庐陵人。永乐间举人。历松江教授。正统八年,杨溥荐为御史,董南畿学政。置“本源录”,录诸生善行。行部不令人知,单舆猝至。诸生谒,辄闭门试之,即日定甲乙。诸生试归,榜已揭通衢,请托者无所措手。通州旱饥,奏蠲粮三千四百余石。英宗北狩,鼎试罢,谓诸生曰:“故事当簪花宴,今臣子枕戈之秋,不敢陷诸君不义。”设茗饮,步送诸门。既而诣阙上书,请随所用效死。不报。未几,以亲老致仕。知府张瑄疏言:“鼎孝追曾、闵,学继朱、程,宜起居论思之职。”帝不允。天顺元年卒于家。

  夏时,字以正,钱塘人。永乐十六年进士。授户科给事中。

  洪熙元年议改钞法。时力言其扰市肆,无裨国用,疏留中。钞果大沮,民多犯禁。议竟寝。帝思时言,命侍皇太子祀孝陵,所过有灾伤,辄白太子,发粟以振。留署南京户科。

  宣德初,一日三上封事。称旨,命署尚宝司,兼理吏、礼、兵、刑四科,视七篆,无留事。命核后湖黄册,陈便宜十四事。邳、徐、济宁、临清、武清旱,以时请,遣官振之。寻擢江西佥事。

  正统三年奏:“今守令多刻刑无辜,伤和干纪。乞令御史、按察司官遍阅罪囚,释冤滞。逮按枉法官吏。”从之。迁参议。七年奏恤民六事,多议行。十二年以大臣荐,超擢广西左布政使。前后所上又十余疏,虽不尽用,天下壮其敢言。年未七十,致仕归,卒。其为佥事时,进知州柯暹所撰《教民条约》及《均徭册式》,刊为令,人皆便之。

  时为人廉洁好义。亲殁,庐墓有异征。殁而乡人祀之,名其祠曰“孝廉”。

  黄润玉,字孟清,鄞人。五岁,侍母疾,夜不就寝。十岁,道见遗金不拾。永乐初,徙南方富民实北京,润玉请代父行,官少之。对曰:“父去,日益老,儿去,日益长。”官异其言,许之。

  十八年举顺天乡试。授建昌府学训导。父丧除,改官南昌。宣德中,用荐擢交阯道御史。出按湖广,斥两司以下不职者至百有二十人。

  正统初,诏推举提学官。以杨士奇荐,擢广西佥事,提督学政。时寇起军兴,有都指挥妄掠子女万余口,润玉劾而归之。副使李立入民死罪至数百人,亦为辨释。南丹卫处万山中,戍卒冒瘴多死,为奏徙夷旷地。

  母忧归,起官湖广。论罢巡抚李实亲故二人。实愤,奏润玉不谙刑律,坐谪含山知县。以年老归。归二十年,年八十有九卒。学者称“南山先生”。

  杨瓒,蠡县人。永乐末进士。知赵城县,课绩为山西最,超擢凤阳知府。正统十年大计天下群吏,始命举治行卓异者,瓒及王懋、叶锡、赵亮等与焉。凤阳帝乡,勋臣及诸将子孙多犯令。瓒请立户稽出入,由是始遵约束。瓒言民间子弟可造者多,请增广生员毋限额。礼部采瓒言,考取附学。天下学校之有附学生,由瓒议始。

  擢浙江右布政使。与镇守侍郎孙原贞共平陶得二之乱。景泰二年,瓒以湖州诸府官田赋重,请均之民田赋轻者,而严禁诡寄之弊。诏与原贞督之,田赋称平。久之,卒官。

  王懋,修武人。永乐末进士,为海丰知县。后超擢西安知府,亦有声。

  叶锡,永嘉人。宣德五年进士。为吴县知县,举卓异迁。奸民讦于朝,将逮系。吴人群诣阙颂锡,乃令视事如故,抵诬者罪。寻擢宁国知府。而赵亮为庆云典史,亦在举中,同被宴赉。时人以为荣。秩满,擢知本县。

  刘实,字嘉秀,安福人。宣德五年举进士。居三年,选庶吉士。正统初,授金华府通判。仍岁荒旱,请蠲租,且赎还饥民子女。义门郑氏族大,不能自给,又买马出丁,供山西邮传,困甚,亦以实言获免。母丧归,庐墓三载,起顺天府治中。

  景泰时,侍臣荐其文学。召修《宋元通鉴纲目》。实为人耿介,意所不可,虽达官贵人不稍逊。然颇自是。见同曹所纂不当,辄大笑,声彻廷陛,人亦以此忌之。

  天顺初,还原任。四年擢知南雄府。商税巨万,旧皆入守橐。实无所私。中官至南雄,入谮言,府僚参谒,留实折辱之。民竞前拥之出,中官惭,将召谢之,实不往。中官去,至韶州,闻韶人言:“南雄守且讼于朝矣。”惧,驰奏,诬实毁敕,大不敬。逮下诏狱。实从狱中上书言:“臣官三十年,未尝以妻子自随,食粗衣敝,为国家爱养小民,不忍困之,以是忤朝使。”帝览书,意稍解,且释之,而实竟瘐死。

  实苦节自持。政务纷遝,未尝废书,士大夫重其学行。其殁也,南雄人哀而祠之。孙丙,自有传。

  陈选,字士贤,临海人。父员韬,宣德五年进士。为御史,出按四川,黜贪奖廉,雪死囚四十余人。正统末,大军征邓茂七,往抚其民,释被诬为贼者千余家。都指挥蒋贵要所部贿,都督范雄病不能治军,皆劾罢之。历广东右参政,福建右布政使。广东值黄萧养乱后,而福建亦寇盗甫息,员韬所至,拊循教养,得士民心。

  选自幼端悫寡言笑,以圣贤自期。天顺四年会试第一,成进士。授御史,巡按江西,尽黜贪残吏。时人语曰:“前有韩雍,后有陈选。”广寇流入赣州,奏闻,不待报,遣兵平之。

  宪宗即位,尝劾尚书马昂、侍郎吴复、鸿胪卿齐政,救修撰罗伦,学士倪谦、钱溥。言虽不尽行,一时惮其风采。已,督学南畿。颁冠、婚、祭、射仪于学宫,令诸生以时肄之。作《小学集注》以教诸生。按部常止宿学宫,夜巡两庑,察诸生诵读。除试牍糊名之陋,曰:“己不自信,何以信于人?”

  成化六年迁河南副使。寻改督学政,立教如南畿。汪直出巡,都御史以下皆拜谒,选独长揖。直问:“何官?”选曰:“提学副使。”直曰:“大于都御史耶?”选曰:“提学何可比都御史,但忝人师,不敢自诎辱。”选词气严正,而诸生亦群集署外。直气慑,好语遣之。

  久之,进按察使。决遣轻系数百人,重囚多所平反,囹圄为空。治尚简易,独于赃吏无所假。然受赂百金以上者,坐六七环而止。或问之,曰:“奸人惜财亦惜命,若尽挈所赂以货要人,即法挠矣。”历广东左、右布政使。肇庆大水,不待报,辄发粟振之。

  二十一年诏减省贡献,而市舶中官韦眷奏乞均徭户六十人添办方物。选持诏书争,帝命与其半,眷由是怒选。番人马力麻诡称苏门答剌使臣欲入贡,私市易。眷利其厚贿,将许之,选立逐之去。撒马儿罕使者自甘肃贡狮子,将取道广东浮海归,云欲往满喇加更市以进。选疏言不可许,恐遗笑外番,轻中国。帝纳其言,而眷憾选甚。

  先是,番禺知县高瑶没眷通番资钜万,选移檄奖之,且闻于朝。至是眷诬奏选、瑶朋比为贪墨。诏遣刑部员外郎李行会巡按御史徐同爱讯之。选有所黜吏张褧,眷意其怨选,引令诬证选。褧坚不从,执褧拷掠无异辞。行、同爱畏眷,竟坐选如眷奏,与瑶俱被征。士民数万号泣遮留,使者辟除乃得出。至南昌,病作。行阻其医药,竟卒。年五十八。

  编修张元祯为选治丧,殓之。褧闻选死,哀悼,乃上书曰:

  臣闻口能铄金,毁足销骨。窃见故罪人选,抱孤忠,孑处群邪之中,独立众憎之地。太监眷通番败露,知县瑶按法持之。选移文奖厉,以激贪懦,固贤监司事也。都御史宋旻及同爱怯势养奸,致眷横行胸臆,秽蔑清流。勘官行颐指锻炼,竟无左证。臣本小吏,诖误触法,被选黜罢,实臣自取。眷意臣憾选,厚赂啖臣,臣虽胥役,敢昧素心。眷知臣不可诱,嗾行等逮臣致理,拷掠弥月。臣忍死吁天,终无异口。行等乃依傍眷语,文致其词。劾选勘灾不实,擅便发仓,曲庇属官,意图报谢。必如所云,是毁共姜为夏姬,诟伯夷为庄蹻也。

  顷年岭外地震水溢,漂民庐舍。属郡交牒报灾,老弱引领待哺。而抚、按、藩臬若罔闻知。选独抱隐忧,食不下咽。谓展转行勘,则民命垂绝,所以便宜议振,志在救民,非有他也。选故刚正,不堪屈辱,愤懑旬日,婴疾而殂。行幸其殒身,阴其医疗。讫命之日,密走报眷,小人佞毒,一至于此!臣摈黜罪人,秉耒田野,百无所图,诚痛忠良衔屈,而为圣朝累也。不报。

  员韬父子皆持操甚洁。而员韬量能容物,选务克己,因自号克菴,遇物亦稍峻。人谓员韬德性,四时皆备。选得其秋焉。尝割田百四十亩赡其族人,暨卒,族人以选子戴贫,还之,戴不可而止。弘治初,主事林沂疏雪选冤,诏复官礼葬。正德中,追赠光禄卿,谥忠愍。

  夏寅,字正夫,松江华亭人。正统十三年举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力学,为文以宏奥称。进郎中。

  成化元年考满入都,上言:“徐州旱涝,民不聊生。饥馁切身,必为盗贼。乞特遣大臣镇抚,蠲租发廪。沿途贡船,丁夫不足,役及老稚。而所载官物仅一箱,余皆私赍,乞严禁绝。淮、徐、济宁军士,赴京操练,然其地实南北要冲,宜各设文武官镇守,训兵屯田,常使两京声势联络,仓猝可以制变。”章下所司行之,唯不设文武官。

  迁江西副使,提督学校。其教务先德行。进浙江右参政。处州民苦虐政,走山谷。寅檄招之,众皆解散。久之,进山东右布政使。弘治初,致仕归。

  寅清直无党援。尝语人曰:“君子有三惜:此生不学,一可惜。此日闲过,二可惜。此身一败,三可惜。”世传为名言。

  陈壮,字直夫,其先浙江山阴人。祖坐事谪戍交阯,后调京卫,遂家焉。壮举天顺八年进士,授南京御史。编修章懋等建言得罪,抗疏救之。帝遣中官采花木,复疏谏。尚书陈翌请以马豆代百官俸,壮言饲马之物,不可养士大夫。事乃寝。

  壮家素寠,常禄外一无所取。父母殁,庐墓侧,居丧一循古礼。历江西佥事,致仕归。家居十余年。弘治中,以尚书张悦荐,起官福建。居二年,又乞致仕。时倪岳为吏部,素贤之,擢河南副使。岁荒振饥,民怀其惠。佥都御史林俊谢病,举以自代。未及迁,而壮又乞致仕。巡抚孙需奏留之。又二年,竟致仕去。

  张昺,字仲明,慈溪人,都御史楷孙也。举成化八年进士,授铅山知县。性刚明,善治狱。有嫁女者,及婿门而失女,互以讼于官,不能决。昺行邑界,见大树妨稼,欲伐之。民言树有神巢其巅。昺不听,率众往伐。有衣冠三人拜道左。昺叱之,忽不见。比伐树,血流出树间。昺怒,手斧之,卒仆其树。巢中堕二妇人,言狂风吹至楼上。其一即前所嫁女也。有巫能隐形,淫人妇女。昺执巫痛杖之,无所苦。已,并巫失去。昺驰缚以归,印巫背鞭之,立死。乃尽毁诸淫祠。寡妇惟一子,为虎所噬,诉于昺。昺与妇期五日,乃斋戒祀城隍神。及期,二虎伏庭下,昺叱曰:“孰伤吾民,法当死。无罪者去。”一虎起,敛尾去。一虎伏不动,昺射杀之,以畀节妇。一县称神。铅山俗,妇人夫死辄嫁;有病未死,先受聘供汤药者。昺欲变其俗,令寡妇皆具牒受判。署二木。曰“羞”,嫁者跪之。曰“节”,不嫁者跪之。民傅四妻祝誓死守,舅姑绐令跪“羞”木下,昺判从之,祝投后园池中死。邑大旱,昺梦妇人泣拜,觉而识其里居姓氏,往诘其状。及启土,貌如生。昺哭之恸曰:“杀妇者,吾也。”为文以祭,改葬焉,天遂大雨。诸异政多类此。

  擢南京御史。弘治元年七月偕同官上言:“迩台谏交章论事矣,而扈跸纠仪者不免锦衣捶楚之辱,是言路将塞之渐也。经筵既举矣,而封章累进,卒不能回寒暑停免之说,是圣学将怠之渐也。内幸虽斥梁芳,而赐祭仍及便辟,是复启宠幸之渐也。外戚虽罪万喜,而庄田又赐皇亲,是骄纵姻娅之渐也。左道虽斥,而符书尚揭于官禁,番僧旋复于京师,是异端复兴之渐也。传奉虽革,而千户复除张质,通政不去张苗,是传奉复启之渐也。织造停矣,仍闻有蟒衣牛斗之织,淫巧其渐作乎?宝石废矣,又闻有戚里不时之赐,珍玩其渐崇乎?《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愿陛下以为戒。”帝嘉纳之。

  先是,昺以雷震孝陵柏树,与同官劾大学士刘吉等十余人,给事中周纮亦与同官劾吉,吉衔之。其冬,昺、纮奉命阅军,军多缺伍。两人欲劾奏守备中官蒋琮,琮先事劾两人。章下内阁,吉修隙,拟黜之外。尚书王恕抗章曰:“不治失伍之罪,而罪执法之臣,何以服天下!”再疏争,言官亦论救。乃调昺南京通政司经历,纮南京光禄寺署丞。

  久之,昺用荐迁四川佥事。富豪杀人,屡以贿免。御史檄昺治,果得其情。寻进副使。守备中官某将进术士周慧于朝,昺擒慧,论徙之极边。岁余,引疾归。环堵萧然,拥经史自娱。都御史王璟以振荒至,馈昺百金,坚拒不得,授下户饥民粟以答其意。知县丁洪,昺令铅山所取士也,旦夕候起居,为具蔬食。昺曰:“吾诚不自给,奈何以此烦令君。”卒弗受。炊烟屡绝,处之澹如。及卒,含敛不具,洪为经纪其丧。

  宋端仪,字孔时,莆田人。成化十七年进士。官礼部主事。云南缺提学官,部议属端仪,吏先期泄之。端仪曰:“启事未登,已喧众口,人其谓我干乞乎!”力辞之。已,进主客员外郎,贡使以贽见,悉却不纳。

  初在国学,为祭酒丘濬所知。及濬柄政,未尝一造其门。广东提学缺,部以端仪名上,濬竟沮之。濬卒,始以按察佥事督广东学校。卒官。

  端仪慨建文朝忠臣湮没,乃搜辑遗事,为《革除录》。建文忠臣之有录,自端仪始也。

  赞曰:明初重监司守牧之任。尚书有出为布政使,而侍郎为参政者,监司之入为卿贰者,比比也。守牧称职,增秩或至二品。天顺而后,巡抚之寄专,而监司守牧不得自展布,重内轻外之势成矣。夫赋政于外,于民最亲。李昌祺、陈本深之属,静以爱民,况钟、张昺能于其职。所谓承宣德化,为天子分忧者,非耶?周新、陈选,冤死为可哀。读张褧书,又以见公正之服人者至,而直道之终不泯也。

  周新,南海人。初名志新,字日新。成祖常常只叫他“新”,遂以新为名,而以志新为字。洪武年间,他以生员贡入太学。后被授予大理寺评事,以善于断案著称。

  成祖即位后,他改任监察御史。他敢于说话,对许多事都进行弹劾。贵戚们很害怕,把他称为“冷面寒铁”。京师中甚至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小孩,小孩常被吓得逃跑躲藏。巡按福建时,他奏请都司卫所不得凌驾于府州县之上,府和卫的官员相见时应该均礼,武人威风为之收敛。后来他改巡按北京。当时令犯了徒刑流放之罪的官吏和百姓耕种北京闲田,监禁要详拟,往来待报,致使许多人死于狱中。周新请听从北京行部或巡按官员的详拟派遣,以免滞留。皇上听从了,并命令应判决的京畿内的罪人允许赎罪。皇上了解周新,所以他所奏的无不批准。

  他回朝后,即被升为云南按察使。还没赴任,改为浙江按察使。冤民被关押已久,一听周新来,都高兴地说“:我得生了。”周新到后果然为他们洗清了冤枉。当初,周新刚入境,见马头前有一群蚋在飞,追踪它们的足迹,在灌木丛中发现一死人,他身上挂着个小木印。周新看了木印,知道死者原是个布商。他于是密令到处买布,看有印文相合的即逮捕审问,最后把盗贼全部抓获了。有一天,他正在办公,旋风吹来一片树叶,落在他的书案前。他看叶子与别的树叶不一样,便询问左右,知道只有一座僧寺中有。该寺离城远,周新想这僧人可能在杀人。派人挖开树木,果然发现一名妇女的尸体。审问得实,把僧人肢解了。一个商人晚上回家,怕遇到抢劫,便把金藏在荒林中的神祠下,回来后告诉妻子。第二天去找金时找不到,便向周新投诉。周新把商人的妻子召来审问,果然商人的妻子有私情。商人突然回来,他妻子的情人还藏在他妻子那里,听到商人的话后,当晚就去取走了。他的妻子和情人都被判死刑。他所侦破的其他奸隐的情况,都如此类。

  周新曾穿便服巡行所辖地区,触犯了一个县令。县令想拷打处治他,听说按察使将到,便把他关进监狱。周新在狱中询问各个囚犯,查到县令贪污的情况。他告诉管监狱的官吏说“:我是按察使。”县令震惊谢罪,周新弹劾罢免了他。永乐十年(1412),浙西发大水,通政赵居任隐瞒不上报,周新上奏弹劾他。夏原吉为赵居任辩解。皇上命重新调查,使浙西得根据周新的意见获得赈济。嘉兴贼倪弘三劫掠邻近州县,有徒众数千人,累次击败官军。周新率兵捉拿他们,在各个港汊布列木栅。贼人从陆路逃跑,周新追到桃源,抓住了他们献给朝廷。当时,周廉使名闻天下。

  锦衣卫指挥纪纲派一名千户到浙江侦缉,他索取贿赂,作威作福。周新想处治他,他逃跑了。不久,周新带着文册入京,在涿州碰到该千户,周新将他抓进州监狱,他逃出来后告诉纪纲,纪纲便上奏诬陷周新有罪。皇上大怒,命逮捕周新。旗校都是锦衣卫私人,他们在路上已把周新打得体无完肤。到京后,周新拜在皇上跟前抗声说道“:陛下诏令按察司行事,可与都察院同。现在臣奉诏擒拿奸恶之徒,为什么要罪我?”皇上更加愤怒,命杀了周新。周新临刑时大呼道“:生为直臣,死当做直鬼!”他竟被杀了。

  后来,皇上后悔了,问身边的侍臣道“:周新是什么人?”回答说“:南海。”皇上叹道“:岭外竟有这样的人,枉杀他了啊!”后来皇上好像见到有个人穿着红衣服站在太阳下,说什么“臣周新已经成了神,为陛下治奸贪之吏”云云。后来纪纲因罪被诛,事情更加大白了。

  妻子有节操。周新还没碰上她时,她靠缝纫来自给。显贵之后,偶有一次赴同官的妻子的内宴,她身穿荆布,就像是田家妇。别的贵妇都很羞愧,都换下了她们的衣服和饰品。周新死后没有儿子,妻子回到家中,非常贫困。广东巡抚杨信民说:“周志新是当代第一人,能让他的夫人终日饿肚皮吗?”便时常接济她。她死之后,在广东为官的浙江人都去送葬。

  李昌祺,名祯,以字行,庐陵人。永乐二年(1404)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参与编修《永乐大典》时,冷僻的书和疑难之事,人们多来问他。升为礼部郎中,再升广西左布政使。因犯法被贬官服劳役,不久被宽宥回家。洪熙元年(1425),他被起用为原官,任河南左布政使。他与右布政使萧省身绳治豪猾之徒,去除贪污凶残现象,疏通阻滞之政,整治荒废之事,救灾恤贫,只数月时间而政化大行。因亲丧归家,宣宗已命侍郎魏源取代他。而当时河南大旱,廷臣因昌祺廉洁宽厚,河南人民怀念他,请起复(即不待守孝期满而起用)昌祺。皇上于是不让他治丧而命他赴任,给他家抚恤备至。正统改元后,昌祺上书提出三项建议,都得批准。四年(1439),他退休。此后他家居二十余年,敛迹不入公府,他的老屋仅蔽风雨,伏天和腊月都难以抵挡。景泰二年(1451),去世。

  况钟,字伯律,靖安人。当初以一名小吏侍奉尚书吕震,吕震惊奇他的才华,推荐他任仪制司主事。升为郎中。

  宣德五年(1430),皇上因知府多不称职,正好苏州等九府都缺知府,这些都是大府,便命各部、院的大臣推举廉能的属下来补任。况钟因尚书蹇义、胡氵荧的推荐,被升为苏州知府,皇上赐给敕书遣他前往。

  苏州赋税徭役繁重,巨猾之徒舞弄文墨,谋取奸利,号称最为难治。况钟乘驿车到府。刚一办事,群吏们就围在他的周围请处理文书,况钟假装不懂,左顾右问,都按照属吏的意愿来行事。属吏非常高兴,以为太守昏庸易欺。过了三天,况钟召他们来责问道:“先前某事应该实行,你们反对我;某事不应该办,你们又强迫我实行。你们舞弄文墨已久,罪当死。”立即打死了数人,尽将贪婪凶残庸懦无为的属吏斥退。全府大震,都谨慎守法。况钟于是免除纷繁苛刻的征收,订立条例,不方便百姓的事情,立即上书提出。

  清军御史李立勾办军丁很残暴,同知张徽承望他的旨意,动辄以酷刑强制配给平民。况钟上疏免去一百六十人,还有一千二百四十人服役只终其本人一身,不传给后代。他所属的各县拖欠赋税四年,总共达七百六十余万石。况钟请酌量折成钱钞,被部里意见反对,但从此以后多得到减免。他又说“:近来奉诏令募人来租种官民荒田,官田准许照民田之例起征,没人耕种的则将税额除去。昆山等县百姓因死亡或迁出、从军而脱籍的,凡有三万三千四百余户,所留下的官田有二千九百八十余顷,应减税十四万九千余石。其他沉入海中的官田,税额犹存,都应照诏书所说执行。臣所领的七个县,秋粮二百七十七万九千多石。其中民田税粮只有十五万三千余石,而官田税粮竟达二百六十二万五千多石,有的一亩征到三石,赋税竟是这样轻重不均。洪武、永乐年间,令出马匹供役于北方各驿站,前后有四百余匹,以三年为期遣还,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马死后又得补上,从没停息。工部征收三棱阔布八百匹,浙江十一府只征一百匹,而苏州竟达七百匹,请敕令所在部门处理。”皇上都回报说答应了。

  当时,皇上屡次下诏减轻苏州、松江的重赋。况钟与巡抚周忱悉心计划,上奏免除了七十多万石。凡是周忱所推行的善政,况钟都协力促成。济农仓所积蓄的粮食每年有数十万石,除用于救荒之外,还可以用来代替百姓交纳杂办和拖欠的租税。他为政精细周密。他曾设置两本簿来记百姓的善恶,以进行劝勉和惩罚。他又设通关勘合簿,防止出纳出现奸伪行为;设纲运簿,防止运夫偷盗;设馆夫簿,防止不合理的需求。兴利除害,他可谓不遗余力。他诛锄豪强,扶植良善,人民奉他如神灵。

  先前,宦官使者出京织造采办和购买花木禽鸟的不断到来。各府佐官以下,动辄遭到毒打捆绑。而卫所的将卒,又时常欺凌小民。况钟在任时,他们都收敛不敢放任。即使是上级官员和他省的官吏经过他的辖区,心里面也很敬畏他。

  况钟虽然起身于刀笔小吏,但很重学校,礼敬文人儒士,单门儒士多受到他的救济。有个叫邹亮的,献诗给况钟。况钟想推荐他,有人写匿名信诋毁邹亮。况钟说“:这是叫我更快地成就邹亮之名而已。”立即将邹亮上奏朝廷。朝廷召他授予吏、刑二部的司务,后来升为御史。

  当初,况钟为吏时,吴江人平思忠也以吏起家,任吏部司务,对况钟有恩。至此况钟多次请他来相会,对他持礼很恭敬,并令两个儿子侍候他,说“:不是没有仆人,只是想借此来报答您而已。”平思忠家素来很贫,却不曾攀缘故交而有所求。人们觉两人都很贤。况钟曾遭母丧,府中百姓上朝廷请求留下他。诏令起复况钟。正统六年(1441),他任满应当升迁,所辖百姓二万余人跑去向巡按御史张文昌诉说,乞请再次留任。诏令进升况钟正三品俸禄,仍处理府事。第二年十二月,他在任上去世。吏民聚集痛哭,为他立祠。

  况钟刚正廉洁,孜孜爱民,前后任苏州知府的无人可及。况钟之后有李从智、朱胜相继任苏州知府,他们都是奉敕令从事,但敕书对他们的委寄已不如况钟那么重了。

  陈选,字士贤,临海人。父亲陈员韬,宣德五年(1430),中进士。任为御史,出去巡按四川时,黜退贪赃之官,奖励廉洁之吏,昭雪死囚四十余人。正统末年,大军征讨邓茂七,他前往安抚当地百姓,释放被诬陷为贼的一千多家人。都指挥蒋贵向部属索贿,都督范雄因病不能治军,员韬都把他们弹劾罢免了。他历任广东右参政、福建右布政使。广东正值黄萧养叛乱之后,而福建也是寇盗刚被平息,员韬所到之处,都安抚教养,深得士民之心。

  陈选从小端正诚实,寡于言笑,以圣贤为榜样来要求自己。天顺四年(1460),他考取乡试第一名,成为进士。后来被授予御史,巡按江西,将贪婪凶残之吏全部贬退了。当时人们说“:前有韩雍,后有陈选。”广东贼寇流窜到赣州,他上奏报告,不待回报,便派兵讨平了他们。

  宪宗即位后,他曾弹劾尚书马昂、侍郎吴复、鸿胪寺卿齐政、救修撰罗伦、学士倪谦、钱溥。他的意见虽然没有完全被采用,但人们一时都敬畏他的风采。后来,他到南畿提督学政,在学宫中颁设冠仪、婚仪、祭仪和射仪,让学生们时常学习。他还著《小学集注》来教授生员。出巡所辖地区时,他常留宿在学宫中,考察生员诵读功课。他废除试卷糊名的陋习,说:“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怎么相信别人?”

  成化六年(1470),他升为河南副使。不久改提督学政,仍如在南畿那样立教。王直出巡,都御史以下官员都拜谒,陈选却只是长揖。王直问是什么官,陈选说:“提学副使。”王直说:“大于都御史吗?”陈选说“:提学怎能与都御史比,但因为忝为人师,不敢自辱而已。”陈选词气严正,而学生们也都群集在官署外面。王直有点害怕,好言送他出来。

  后来他进升为按察使。他审理放出了数百名犯轻罪的人,而重罪的也多有平反,监狱为之一空。他为政崇尚简易,唯独对于贪官污吏毫不放过。不过受贿一百金以上的,他只罚六七环。有人问他,他说:“奸人惜财也惜命,如果他们尽将所收的贿赂去买通要人,则法律就会受到阻挠。”历任广东左、右布政使。肇庆发大水,他不待回报,即先发粮食赈济。

  二十一年(1485),诏令减免各地的贡献,而市舶司宦官韦眷上奏请用均徭户六十人添办地方特产。陈选拿着诏书力争,皇上命给他一半,韦眷由此恨陈选。番人马力麻诡称自己是苏门答剌使臣,欲入京朝贡,私下做贸易。韦眷看中他丰厚的贿赂,将要批准他,陈选立即将他逐出。撒马儿罕使者从甘肃来贡狮子,将取道广东从海路回去,说要前往满剌加一边做买卖一边回去。陈选上书说不能答应他,说这样做恐怕会贻笑于外番,让他们看轻中国。皇上采纳了他的意见,而韦眷更恨陈选了。

  先前,番禺知县高瑶没收韦眷通外番的资财巨万,陈选移文去嘉奖他,并且汇报朝廷。至此韦眷上奏诬陷陈选、高瑶勾结起来贪污。诏令派刑部员外郎李行会同巡按御史徐同爱审问。陈选曾黜退某吏叫陈..,韦眷以为他一定恨陈选,便引他来作证,让他诬陷陈选。陈..坚决不从,抓住他进行拷打,他也不改口。李行、徐同爱害怕韦眷,竟判陈选犯了韦眷奏章中所说的罪行,使陈选和高瑶都被征回京师。士民数万人号泣挡道,要留下他们,使者开道,才得以出来。走到南昌时,陈选疾病发作。李行不给他医药,他竟去世了,终年五十八岁。

  编修张元祯为陈选治丧,装殓了他。陈..得知陈选死,很哀悼,便上书说:

  “臣听说口能熔金,毁誉足以销骨。臣私下见到故罪人陈选,孤处群邪之中,独立众憎之地。太监韦眷通番事情败露,知县高瑶依法处理他。陈选移文奖励,以激励惩处贪婪怯懦之徒,这本是贤明的按察使的职责。都御史宋..和徐同爱害怕权势,姑息养奸,致使韦眷胆大横行,玷污和轻视清流之士。调查官员李行态度傲慢,扣拿他人,竟无佐证。臣本是小吏,因失误犯法,被陈选黜退,这实是臣自取。韦眷以为臣恨陈选,用丰厚的贿赂来收买臣。但臣虽是一名胥役小吏,怎敢昧着素有的良心!韦眷知道臣不可利诱,便唆使李行等人将臣逮捕处理,拷打了一个多月。臣忍死吁天,终不改口。李行等人于是依据韦眷的话,自立证词,弹劾陈选调查受灾地区不实,擅自发放仓米,曲意庇护属官,想图取他们的感谢和酬报。如果真如他们所说,那真是诋毁共姜是夏姬,辱骂伯夷是庄纐。

  “近年岭南地震水灾频繁,冲走百姓房屋,所属各府报灾的公文纷纷传来,各地老弱引领待哺,而巡抚、巡按、布政、按察官员却置若罔闻。唯独陈选胸中挂念着人民的苦难,食不下咽。他认为如果让公文来回审批,再派官员来调查,则人民已濒临绝境,所以他先相机筹划赈济。他志在救民,并没有别的意思。陈选本就刚正,不堪忍受屈辱,愤懑了十几天,终于罹病而死。李行忍看着他死去,阻止给他医治。他回来复命之日,即偷偷跑去报告韦眷。小人佞毒,竟至于此!臣不过是一名被黜退的罪人,持耒耕田,百无所图,只是痛心忠良之士含冤,而为朝廷忧患而已。”

  奏章呈上后,不见回报。

  员韬父子操行都很廉洁,而员韬气量大,能容人,陈选则严格约束自己,所以他自号克庵,待人也比较严格。人们说员韬的德性,春夏秋冬四时皆备,而陈选具有他秋天的性格。他曾划出一百四十亩田来赡养他的族人,他死之后,族人因为陈选的儿子陈戴比较贫,便还给他,但陈戴不同意,这事便罢了。弘治初年,主事林沂上疏为陈选雪冤,诏令给他复官,以礼安葬。正德年间,追赠他为光禄寺卿,谥忠愍。

  张昺,字仲明,慈溪人,都御史张阶的孙子。他考中成化八年(1472)进士,被授予铅山县知县。他性格刚直明断,善于判案。有人嫁女儿,到女婿家门口时却发现不见了女儿,两家都到官府控告对方,长官无法断案。张昺巡行县境,见到有一棵大树妨碍庄稼生长,想砍掉它。当地百姓说树顶上有神巢,张昺不听,率领众人前往砍伐。有三人衣冠整齐地拜在路的左边,张昺呵斥他们,他们突然不见了,到砍树时,有血从树间流出。张昺大怒,亲自拿起斧子砍它,终于把它砍倒了。巢中落下两名妇女,说是狂风把她们吹到树上的,其中一个即是先前所嫁的女子。有个巫人能够隐形,专门奸淫他人妇女。张昺抓住巫人痛打他,他却没有痛苦之状,过后,连那巫人也不见了。张昺驱车将他捉回,在他背上印上官印后再鞭打他,立即把他打死了。于是把各个淫祠(不合礼法的祠)全部毁掉。有个寡妇只有一个儿子,被虎吃了,向张昺投诉。张昺与那寡妇约定以五天为期,然后他斋戒前往城隍庙祭祀。到期时,有两只老虎匍伏在殿庭下,张昺呵叱它们说:“谁伤害了我的子民,依法当处死。无罪的走。”其中一只老虎站起身,夹着尾巴走了。另一只伏着不动,张昺于是把它射死,送给那个节妇。全县人都称他是神。铅山的风俗,妇女在丈夫死后常常改嫁,还有的丈夫没死,即在服侍丈夫吃药的同时接受别人聘礼的。张昺想改变这种风俗,便令寡妇都准备簿册来接受判决。他布置了两块木板,其中一块叫“羞”,让愿再嫁的人跪在那儿;另一块叫“节”,让不愿嫁的人跪在那儿。百姓傅四的妻子祝氏誓死守寡,她的公婆骗她跪在“羞”木之下,张昺判定听从她的意愿,祝氏投入后园池中而死。全县大旱,张昺梦见有个妇人向他哭拜,他醒来后认出她的里居和姓名,便前往询问情况。把她从地下挖出来时,她的容貌还和生前一样。张昺恸哭道:“杀这名妇女的,是我呀!”写文祭祀她,并为她改葬,天便下起了雨。他的异政多像这些。

  升任南京御史。弘治元年(1488)七月,他与同官一起上书说:“近来台谏官员确实已纷纷上书议论政事了,但侍从皇上纠察百官违法犯纪的人,却不免受到锦衣卫鞭打之辱,这是言路将受到堵塞的先兆。讲经筵已经开办了,但密封的章奏还频繁呈进,使得终不能恢复寒暑停免之说,这是圣人之学将受到轻慢的先兆。宦官幸臣虽已斥出梁芳,但仍有些逢迎献媚之徒死后获得赐祭,这是宠幸之风重开的兆头。外戚虽已加罪万喜,但又给皇亲赐给庄田了,这是骄纵姻亲的兆头。旁门左道虽然被斥出,但符书仍贴在禁宫之中,外番僧人还周游于京师,这是异端复兴的兆头。传奉官虽被革除,但又给张质授予千户了,而张苗还没离开通政司,这是传奉重开的兆头。织造虽已停办了,但仍听说有人织造蟒衣牛斗等织物,这难道是淫巧之技将兴起的兆头吗?宝石虽已废而不用了,但又听说时有赐给外戚故里的,这难道是将崇尚珍玩的兆头吗?《诗经》说‘:万事无没有开头,但极少有好的结局。’愿陛下引以为诫。”皇上嘉许采纳了。

  在此之前,张昺因雷劈孝陵的柏树,与同官一起弹劾大学士刘吉等十余人,给事中周..也与同官弹劾刘吉,刘吉很恨他们。这年冬,张昺、周..奉命检阅军队,发现军队多有缺员,两人想弹劾守备宦官蒋琮,蒋琮却抢先弹劾两人。奏章下到内阁,刘吉进行修补,拟将他们贬为外官。尚书王恕上奏反对道“:不治损失军伍之罪,而加罪于执法大臣,这怎能服天下?”他又再次上疏抗争,言官也上书救他们。于是皇上把张昺调任南京通政司经历,周..为南京光禄寺署丞。

  后来,张昺受推荐升为四川佥事。有个富豪杀人,屡次通过贿赂得免。御史传檄张昺处理,张昺果然查得实情。不久他进升为副使。守备宦官某某将向朝廷进献方术士周慧,张昺抓住周慧,把他流放到极边之地。过了一年多,张昺称病回家。他家四壁如洗,每天只抱着经史书籍自娱。都御史王王景因赈荒到来,赠给张昺一百金。张昺拒绝不得,便给贫下之户分给粮食以答谢他的心意。知县丁洪,是张昺任铅山县令时所取的士,他早晚侍候张昺起居,为张昺准备蔬菜食物。张昺说:“我虽然不能够自给,但怎能这样来麻烦令君?”他终于没有接受。家里炊烟屡次断绝,他都处之安然。他去世后,寿衣棺木不具备,丁洪处理了他的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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