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顶下的密道,空气里是陈年尘土混着岩石深处渗出的寒气味道。张无忌屏住呼吸,摸索着阳顶天教主遗骸旁的枯骨与散落的羊皮卷。乾坤大挪移心法灼灼在目,可他指尖拂过一块看似寻常的凸起石砖时,脚下猛地一空。不是预料中的陷阱轰鸣,倒像被一股柔韧的吸力裹住,整个人无声无息向下坠去,跌入一片更浓、更沉的黑暗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失重感。
不知坠了多久,后背重重撞在湿冷的石地上,骨头都在呻吟。他强撑着坐起,九阳神功流转全身,驱散侵入的寒意。幽暗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呼吸声钻进耳朵,细若游丝,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生命韧性。循着声音摸去,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是粗重的铁链,再往前,竟是一条纤细、枯瘦到仿佛只剩骨架的小腿。
“谁?”那声音沙哑干涩,像生锈的铁片刮过岩石,带着三十年隔绝天日的滞重。
张无忌心头一震:“在下张无忌。前辈……您是何人?”
“张……无忌?”黑暗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阳顶天之后……明教……竟还有人能寻到这‘光暗之隙’?”
九阳真气凝聚掌心,一团温煦柔和的光芒自他掌心缓缓亮起,如同捧着一轮小小的暖阳,艰难地撕开这囚牢般凝固了三十载的浓稠黑暗。光晕摇曳着,一点点爬上角落蜷缩的身影。
铁链尽头,锁着一个女子。
岁月与黑暗是世上最锋利的刻刀,早已蚀尽她曾经的容颜。枯槁的银发纠结如衰草,覆在嶙峋的肩头。一身破败的灰袍几乎与身下的岩石融为一体。唯独那双眼睛——当光终于映照进去时,张无忌的心猛地被攫住了。那是怎样的一双眼?深陷在嶙峋眉骨下,瞳孔却像两粒沉在寒潭深处的墨玉,锐利、冰冷,深处却跳跃着一簇未曾被漫长囚禁彻底磨灭的幽火。那目光穿透三十年光阴的尘埃,直直刺来,带着审视,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渴求。
“月蚀,”她喉咙滚动,声音依旧粗粝,却努力清晰,“他们都叫我月蚀。”
张无忌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脚踝上磨得发亮的沉重铁环,指尖搭上她枯瘦如柴的手腕。九阳真气如温润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探入她体内。这一探,他心头更是骇然。她经脉枯竭得如同久旱龟裂的河床,气息微弱得随时会断绝,偏有一股极其霸道又极其阴寒的内息,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她心脉深处,与那微弱的生机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不断蚕食着她残存的元气。
“前辈体内这阴寒掌力……”张无忌眉头紧锁。
月蚀发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轻笑,牵扯着干裂的嘴角:“波斯‘玄冰指’……当年总坛来的‘圣使’所赐。他说……我知道得太多,明教的光暗轮转之秘……不该存于世间。”
光明顶上,他依旧是那个被推至风口浪尖的年轻教主,乾坤大挪移的玄奥在指掌间流转,与六大派高手周旋,言辞恳切,试图化解那积压了数十年的血仇。可无人知晓,他宽大袍袖下的指尖,总在不自觉地摩挲着袖袋里那个冰冷坚硬的小小物件——一枚从月蚀脚镣上撬下的、边缘早已磨得圆润的玄铁环扣。
每当深夜,他独自在静室调息,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那地底深处跳跃在掌中微光下的枯槁面容。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那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幽火,总在他意识沉潜时无声浮现。赵敏的明艳聪慧、周芷若的清冷倔强、小昭的温柔体贴、蛛儿的偏执炽热……她们鲜活的面容交织在眼前,像一幅幅浓墨重彩的画卷。然而,心底最深处那个黑暗角落里,总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低语:“光……暗……相生……教主……你逃不开……”这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每一次在情愫中犹豫、在抉择前徘徊时,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的拉扯。
重返囚牢的路,他走得隐秘如鬼魅。每一次弯腰钻进那狭窄的入口,都像踏入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茧。怀里揣着温热的食物和清水,还有光明顶秘藏中寻来的、能稍稍压制“玄冰指”寒毒的“离火丹”。
月蚀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九阳真气的持续温养,离火丹的药力,如同久旱后的微雨,艰难地滋润着她几乎枯萎的经脉。她甚至能断断续续地讲述一些破碎的过往:阳顶天时代明教总坛与中土分舵之间微妙如履薄冰的关系,那些关于圣火本源、关于“乾坤”与“挪移”背后隐藏的、足以颠覆认知的教义分歧。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生气。
“光与暗……从来不是对立……”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刻在身侧岩壁上的几道深深划痕,那是她三十年里唯一的“日历”,“圣火燃于混沌,混沌……本就包含光暗……阳教主当年……已窥见其中凶险……可惜……”
她猛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像风中残烛。张无忌心中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向前,手掌蕴满温和的九阳真气,轻轻抵住她瘦骨嶙峋的后背。那嶙峋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破袍传来,带着生命本身令人心悸的脆弱。
真气缓缓渡入,抚平她翻腾的气血。咳嗽渐止,囚室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黑暗中无声发酵。也许是这彻底的隔绝,也许是这极致的脆弱,也许是那三十年光阴沉淀下的孤绝气息……就在她喘息渐平、微微侧过头的那一刹那,张无忌自己都未及思索,身体已先于意识俯了下去。
一个极轻、极快,带着少年人未经深思的悸动与笨拙的吻,羽毛般落在她干裂冰冷的额角。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月蚀的身体骤然僵硬如石雕。黑暗中,张无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倏然睁开,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惊愕、混乱,以及一丝被冒犯的、属于强者的锐利锋芒,瞬间刺穿黑暗的帷幕,牢牢钉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旖旎,只有深潭被骤然投入石子后的冰冷涟漪和沉沉的警告。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如同砂砾滚落般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底,这声音不啻于惊雷!张无忌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猛地直起身,九阳真气瞬间提到极致,警惕地望向头顶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有人?”月蚀的声音压得极低,方才的混乱情绪瞬间被冰冷的警觉取代,如同受惊的毒蛇缩回了洞穴。
张无忌凝神细听,那声响却再未出现。是巡逻的教众无意踩踏?还是……更糟的情况?他不敢赌。指尖在袖中那枚冰冷的玄铁环扣上用力一攥,留下深深的指痕。
“前辈……保重!”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必须离开!此地……恐怕已不安全!”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轻烟,循着来路疾掠而上,身影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囚牢再次陷入死寂。月蚀靠着冰冷的岩壁,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抚过额角那一点被触碰过的皮肤。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地底深渊的、转瞬即逝的、近乎虚幻的温度。黑暗中,她发出一声极轻、极悠长的叹息,似嘲弄,又似悲凉,最终消散在永恒的黑暗里。
匆匆封死那通往“光暗之隙”的隐秘入口,张无忌心乱如麻。那一声异响如同鬼魅的跫音,在心头反复叩击。果然,数日之后,明教密库遭窃的消息如寒风般卷过光明顶。失窃的并非寻常金银珍宝,而是几份极其古老、以波斯文与一种奇异符号写就的残缺卷宗,其中一份的泥封印记,赫然与月蚀囚室石壁上某个模糊刻痕的形状隐隐相合!
一股寒意从张无忌脚底直窜上头顶。他强作镇定,亲自勘查现场。窃贼手法极为老练,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痕迹,但那种对明教核心禁地路径的了然于心,绝非外敌能为。教中高层,尤其是那些来自波斯总坛背景的长老们,投来的目光也变得格外幽深复杂。杨逍的眉头锁得更紧,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无声的审度。
不能再等了。月蚀的存在,如同一颗埋在明教心脏深处、随时会被引爆的雷火弹。他必须在更大的风暴来临前,斩断这条引线。
在一个被浓重乌云遮蔽了星月的深夜,张无忌孤身潜入禁地。这一次,他带来了圣火令。锋锐无匹的玄铁令刃,在九阳真气的催逼下,发出低沉如龙吟的震鸣。
“前辈,得罪了!”他低喝一声,圣火令化作一道灼目的流光,狠狠斩向那束缚了月蚀三十载光阴的粗重铁链!
“锵——!滋啦——!”
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刺目的火花在狭小的囚室中爆开!圣火令的锋芒与那不知名的玄铁锁链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链环剧烈震颤,火星四溅,如同黑暗中炸开的惨白烟花,瞬间映亮两张同样紧绷、凝重的脸。
月蚀紧咬着下唇,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岩石缝隙,忍受着铁链传导而来的剧烈震动对脆弱身体的冲击。张无忌额角青筋暴起,九阳真气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与后背。这锁链的坚韧远超想象,绝非普通镣铐!
“喝啊——!”
张无忌猛地一声暴喝,将全身功力催至巅峰!圣火令上的光芒暴涨,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
“铮——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断裂脆响!脚踝处那根最粗的链环终于被硬生生斩断!断裂的环扣带着巨大的力量崩飞出去,“当啷”一声撞在远处的石壁上,又滚落在地。
几乎在锁链断裂的同一瞬间,月蚀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解脱般的呜咽。三十年的枷锁骤然卸去,那早已适应了沉重桎梏的身体,竟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失重感和钻心的剧痛。她像一片枯叶般向前栽倒。
张无忌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枯瘦如柴的身体抄在臂弯里。入手轻得骇人,仿佛抱着一把随时会散架的枯骨。
“走!”他毫不犹豫,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将月蚀彻底包裹,背在身后。她伏在他宽阔的背上,头颅无力地垂在他肩侧,枯槁的银发扫过他的颈窝,冰冷而脆弱。
沿着一条只有历代教主才知晓的、更为隐秘的逃生水道,张无忌背着这个沉睡了三十年的秘密,在冰冷刺骨的暗河中跋涉。水流湍急,寒意刺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那具身体微弱的心跳和冰冷的体温,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弱的、带着水汽的天光。他们从一处隐蔽的河滩岩洞钻出。外面天色微明,下着凄冷的细雨。江边,一艘乌篷小船静静停泊在迷蒙的水雾中,船头挂着一盏在风雨中飘摇的孤灯——这是杨逍的手笔,只有他能如此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一切。
张无忌小心翼翼地将月蚀抱入狭窄的船舱。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白得如同透明。
“船……会载你去……海角。”张无忌的声音有些沙哑,将一个小小的、沉重的布包塞进她冰冷的手里,“里面有药……有盘缠……还有……这个。”布包沉甸甸的,除了必需品,还有那枚被他贴身藏了许久的、磨得光滑的玄铁环扣。
月蚀的手指动了动,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握紧了那个布包。她抬起头,墨玉般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最后一次深深地、复杂难明地看向张无忌。那目光穿透了三十年囚禁的阴霾,穿透了此刻离别的冷雨,似乎想将眼前这张年轻而充满挣扎的脸,刻进她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灵魂深处。
张无忌退出船舱。船夫无声地撑起了长篙,乌篷小船如同幽灵,缓缓滑离河岸,融入那无边无际的雨幕和浩渺的烟波之中。他孤零零地站在冰冷的雨里,望着那一点昏黄的孤灯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在灰蒙蒙的天地尽头。
二十载光阴如长江水,奔流不回。冰火岛上,春日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吹拂着旧居的窗棂。
张无忌在整理父母昔日居住的石室旧物。岁月侵蚀了石壁,也掩埋了许多记忆。在一个落满灰尘、被遗忘在角落的粗糙石匣底部,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取出来,摊在掌心。
是一枚小小的玄铁环扣。边缘早已被岁月和无数次无意识的摩挲打磨得异常圆润光滑,在透过石窗的阳光下,泛着沉黯而温润的光泽,像一滴凝固了时光的黑色泪珠。是当年月蚀脚镣上的那一枚,是他在水道中悄悄撬下、又在她离去前塞进布包里的那一枚。
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却仿佛直接压在了心尖上。二十年的江湖风雨,与赵敏携手归隐的平静岁月,似乎早已将那段深埋地底的隐秘情愫冲刷得淡如薄烟。可当这冰冷的金属再次触及皮肤,那些刻意尘封的画面竟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地底囚牢刺骨的寒气,掌心微光下她枯槁的容颜和墨玉般的眸子,圣火令斩断铁链时刺目的火花,还有那江边冷雨中飘摇远去的孤灯……
“无忌,在看什么?这么入神?”赵敏的声音带着笑意从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快。
张无忌猛地回神,几乎是本能地将那枚环扣紧紧攥入掌心。玄铁的棱角深深硌进皮肉里,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他转过身,脸上已迅速堆起温和的笑意,将空无一物的手掌随意摊开:“没什么,清理旧物,都是些灰尘罢了。”
赵敏走近,明眸扫过他空空的掌心,又落在他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与包容。她没追问,只是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指着窗外:“潮声真好听,是不是?像在讲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
张无忌顺势望向窗外。碧蓝的海水温柔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卷起千堆雪,又化为细碎的泡沫散去。涛声阵阵,永无止息。
“是啊,”他低声应道,目光投向那无垠的海天相接处,声音融入了永恒的海潮声中,“有些故事,有些秘密,终究是要带进这浪花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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