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空气里总浮着一种凉到骨子里的湿意。我常去学校后门那家叫“旧时光”的咖啡馆,不为别的,就图它窗边那个被暖气片烘得暖融融的角落,还有老板老陈煮得格外苦的曼特宁。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阿哲。
他总坐在我对角线的位置,隔着一排绿得有些颓丧的龟背竹。面前摊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外文书,旁边永远放着一个磨得发白的军绿色保温杯。他看书时眉头会不自觉地微蹙,手指修长,翻页的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有次他抬头,恰好撞上我偷瞄的视线,那眼神像深秋傍晚沉静的湖面,没什么波澜,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歪倒,深褐色的液体在书页上洇开一小片难堪的痕迹。他愣了一下,随即递过来一包纸巾,嘴角牵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小心烫。”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弦被轻轻拨动。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耳朵根莫名有点热。
后来便成了心照不宣的“邻居”。有时他看累了,会抬头望着窗外被风吹得乱舞的梧桐叶发呆,侧脸的线条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我鼓起勇气,把新买的、据说能提神醒脑的哥伦比亚豆子分了他一小袋,推过去时指尖都在发颤。他有些惊讶,道了谢,第二天保温杯旁就放了一小盒包装精致的抹茶生巧作为回礼。我们的话依旧不多,偶尔视线交汇,一个微笑,或者一句关于天气或咖啡的简短评论,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却能在心里回荡很久。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名为暧昧的甜。
毕业季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沙尘暴,刮得人睁不开眼。论文、答辩、散伙饭,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混杂着对未来的茫然和离别的伤感。“旧时光”里弥漫着一种告别的气息。我知道,时间不多了。那天下午,阳光难得的好,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破天荒地没有看书,只是慢慢搅动着杯子里早已冷掉的咖啡,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有话要说。我的心跳得擂鼓一样,手心全是汗,反复排练了无数遍的话堵在喉咙口——“阿哲,其实我……”
就在那个瞬间,咖啡馆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寒风卷着几个大声谈笑、搬着器材的社团学弟涌了进来,瞬间打破了角落的静谧。人声嘈杂,桌椅碰撞。阿哲似乎也被惊扰,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对我露出一个有些复杂、欲言又止的微笑,然后指了指手腕上的表,又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做了个“有事,先走”的手势。我看着他迅速收拾好东西,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那句没能出口的话,重重地砸回心底,又冷又沉。
毕业典礼喧嚣散尽,校园像被抽空了灵魂。我拖着行李箱最后一次走向“旧时光”,想跟老陈道个别,也想最后碰碰运气。推开门,风铃叮当,熟悉的位置空空如也。老陈擦着杯子,叹了口气:“找阿哲?那孩子,昨天下午在这儿坐了很久,后来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走了,说是家里有急事,连夜买的站票走的。”他顿了顿,从柜台下摸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小方盒,“喏,他让转交给你的。”
纸盒里安静地躺着一本崭新的、带着油墨香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扉页上是他熟悉的、略显凌厉的字迹:“给小晚:有些话,终究是迟了。愿你前程似锦,得遇良人。阿哲。”书页间夹着一张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拍立得照片——是我那次不小心打翻咖啡时,他偷偷拍下的。照片里的我手忙脚乱,脸上带着窘迫的红晕,桌上是那片狼狈的咖啡渍。照片背面,一行小字力透纸背:“初见即心动,咖啡渍亦成诗。憾未敢言,万望珍重。”
那盒没送出去的哥伦比亚豆子一直躺在我的抽屉深处,像一个沉默的句点。几年后,辗转从老友口中得知零星消息:他毕业回了南方老家,遵从家里的安排,进了一家安稳的单位,很快结了婚,妻子温婉。生活是平静无波的湖面。朋友感慨:“听说当年他其实挺挣扎的,家里好像出了大变故,急需要他回去扛着,很多事……身不由己。”
某个加完班的深夜,我鬼使神差地走进街角一家陌生的咖啡馆。暖气很足,空气里飘着相似的焦苦香气。邻座一个年轻女孩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迅速在摊开的书本上蔓延开。女孩手忙脚乱地擦拭,脸颊飞红,窘迫的样子似曾相识。坐她对面的男孩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递过去一包纸巾。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窗外的霓虹模糊成一片湿漉漉的光晕。我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进面前的咖啡杯里,溅起微小而心碎的涟漪。那杯未送出的豆子,那句未启齿的表白,那张偷藏心事的照片,还有那本写满迟来告白的书,所有错过的瞬间、未解的缘由和迟来的知晓,都哽在喉头,最终化为唇齿间一声无声的叹息,沉重地坠入这杯冷却的咖啡里。
原来最深的遗憾,并非从未拥有,而是我们曾无限接近过那个可能,却在一个不经意的岔路口,被命运轻轻一推,就此失散于人海。那杯打翻的咖啡渍,早已风干在泛黄的纸页上,成了青春书页里,一道永远无法抚平、带着苦涩香气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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