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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进行着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我和那些对什么都有兴趣但惟独对学习不感冒的同学一样。逃课,上网,蹦迪,恋爱,这就是我的生活模式。要是说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就是我找了一份工作,无所谓勤工俭学,只是实在想找点事情做,在迪厅里打工,每天下午六点到凌晨一点。
那天是周末,来这里疯的年轻人出奇的多。我在吧台里用微波炉烹制爆米花,满眼没追求的及时行乐主义者,在不大的舞池里上了发条一样地扭动叫喊。重金属音乐迟早会让我在热血沸腾中患上神经衰弱。舞池一角是在这里驻唱的摇滚乐队,不是光头就是披头散发,隔了三米在这种迷乱的灯光下连男女都分不清。大声的叫嚣中尖锐或沉重的电子乐让这间小迪厅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末世疯狂。
下班之后我和另一个在这里打工的小孙留下来打扫卫生。都疲惫不堪了,谁也懒得再说话。而且小孙一直跟个闷瓜一样,虽然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但是脸色始终苍白,话少得像深秋天气里树上的叶子,在一起工作两个多月了也没说过什么话。有好几次我担心下班后她一个人回去不放心想送她,但是被拒绝过一次之后就没下文了。我们各自低头清理着地上的烟头。只想快点做完好回宿舍睡他个昏天暗地。
我坐在空旷的通宵公交车内,车厢除了我就没了其他人,夜色遮挡着城市的喧闹。司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周围的雾气太大。我是要回去的,也不知道要在宿舍大门那里和看门的大爷磨多久的嘴皮子,反正他如果不让我进我就绕道翻墙。
出迪厅的时间在凌晨三点。
我看了看手表,三点一刻,车内明晃晃的灯光,寂寥的座位,冷清的空气。
在一个不知名的站台,上来一个男孩子,十岁左右,背着一个书包上了车,静静地朝我走了过来,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他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褐色的裤子,上身是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脖子上挂着一枚钥匙,钥匙在不停地晃动,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钥匙上的上海制造的字样。
他对我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忽然想起,这是凌晨三点,一个男孩子要做什么,要去什么地方。我想不出来,难道他也像我那个哥们一样,失恋之后一家一家地泡酒吧,直到整个街的酒吧全部打烊?对于这个无厘头的揣测,我不禁笑。但是我多少还算有点责任心,于是问他。小弟弟,你要去做什么,是回家吗?
嗯,我回家,我刚从学校回来,学校里出事了,孙小洁死了。
孙小洁,一个好熟悉的名字,我怎么也想不起这个熟悉的名字和我有什么联系。
孙小洁死了,我们都不敢回家。他又说。
我望着他狰恐的眼睛,他继续说,我踩了她一脚,我记得我踩了她一脚。
我忽然想起在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死了一个女同学,她是在晚自习后忽然停电,人多拥挤,下楼时,被生生地踩死。
你是谁?我不是惊慌,而是很沉重。
我就是你啊,你不记得我吗?他说时竟带着一丝笑,笑得让我不知所措。
那我是谁?
你就是你,你也就是我。小男孩看着我说,我踩到了她的头。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感觉到了,我不敢回家,人散后,我看到她的脸,她躺在楼梯上,面目狰狞,我宁愿那个被踩死的人是我,不是她。我真的踩到她啦。
男孩子还在说孙小洁的事。当时的混乱让我所存的记忆很模糊,我从人群中看到她的脸,在血泊中,睁大的双眼,张大着嘴巴,她只是想求生,留下一口气,可是那时没有灯光,急着要回家的我们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肆意追逐。
我害怕,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学校了。男孩子嘴里嘟囔着。
这件事对学校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只是我们好多人都退了学,转到其他的学校,校长赔了五万块钱给孙小洁的家人,不让他们上告。校长当年的暑假就退休那年他才五十多岁。
以后我们学校就不再有晚自习。
一切都会好的,你以后会转学,会考大学,会工作,一切都会很好的。我对他说。
可是我不想转学,也不想上大学。
你是我吗?我问他,我怀疑眼前的自己。
是,我就是你。
我忽然有个奇想,假如现在的他做了一件和我不同的事情,也就是说,我将不存在。只要一件。
你把我弄丢了,快点把我找回来吧,我不想这样一直恐惧着。男孩惨凉地说。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周围的雾气迅速地向后退开。
我要下车啦。他推开车门跳了出去,迅速地融到雾里。
我把我自己搞丢了,我嘴里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个时候司机回头对我笑着,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圆睁着的双眼,张大的嘴巴,红色的血从眼角流出。
孙小洁。
我想起孙小洁,满脸的血光。
你!你……我屏住呼吸,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说话。
你看着我看什么?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已经把我吓住了。你不是住工大吗?下一站你就要下车啦。她说。记得早点休息啊,今天忙到这么晚,明天还要按时上班呢!
上班?!你怎么知道?我又一次惊诧。
我们在一起上班啊。刚分开你就忘了?她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脸上的血液落在把着方向盘的手背上。车轮似乎碾过了一块石头,哐当的一阵晃动。随着这晃动,又是啪嗒一声,一枚眼球从她的眼眶里滚落,掉进车厢的缝隙里,一下子就看不见了。而她似乎对此并不介意。
那你呢?我忍不住问她一句,你要去哪里?
开车啊。你没看见吗?我负责开这部车,虽然很少有人上车,但是总会有人上来的。比如说你,我要把他们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这工作挺有意思的。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的脑袋里一瞬间就出现了那堆纸人,有一个上面写着孙小洁的名字。我和小寒都不喜欢她,我们只要一玩打仗游戏她就是敌人,我们每次都会战胜她,然后用自己的纸人去踩她,一边踩还要一边喊踩死你踩死你,那样才痛快。
我正惊慌地胡思乱想,车停下来,宽阔的路上没有其余的任何车。我战战兢兢地下了车,刚刚站定,发动机的轰鸣声又一次响起来。孙小洁开着车摇摇晃晃地向深夜的更深处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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