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冰是个酷爱莎士比亚戏剧的姑娘。父母去世后,为了照顾身患重疾的姐姐乔安娜,她回到故乡小镇当了一名护士。小镇生活压抑乏味,乔安娜的古怪性情更让她备受折磨。若冰在生活中唯一的乐趣是,每年省城举办莎士比亚戏剧节时,她都坐火车去看一场莎剧,短短几个小时的快乐时光,能使她忘记烦恼,对未来充满希望。
那一年莎剧节,若冰穿着一条绿色伞裙来到省城。演出结束后,她忽然发现手包不见了。原来,她在中场休息去洗手间时,把手包忘在了那里,等再回去找时,手包已没了踪影。可怜的若冰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在街头徘徊。
就在这时,一名正在遛狗的男子从若冰身边走过,他的狗碰到了若冰的裙子,男子连忙向若冰道歉,见若冰一副沮丧的样子,就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得知若冰专门坐火车来看莎剧,男子认为这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他十分乐意借钱给她买车票。男子提议:“走之前你应该吃点东西,不然就享受不到坐火车的乐趣了。”
自幼家教极严的若冰,平时从不跟陌生男子说话,但不知为何,她对眼前这位男子产生了信任感,十分顺从地跟随他回了家。
通过交谈,若冰得知男子叫丹尼洛,来自黑山共和国一个小山村,以维修钟表为业。钟表店也就是他的家。在这里,他们伴着悠扬的音乐共进晚餐,成熟而富有魅力的丹尼洛让若冰一见倾心。相处的时光如此短暂,为了赶上最后一班火车,丹尼洛送若冰来到车站,在火车即将进站的时刻,丹尼洛终于向她表白了爱意,这让若冰惊喜不已。
临别时,丹尼洛告诉若冰,自己马上要回祖国办些事,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这里。考虑到家乡时局不稳,通邮不畅,他和若冰约定一年内不通信,第二年莎剧节的第一天,还在这间钟表店相见。丹尼洛深情地说:“明年夏天我们将再次见面,你不用通知我,如果你的感觉还没有变的话,来就是了。”他又说,“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仍然得穿这条绿裙子,这样我就能很快认出你来。”两个年轻人憧憬着一年后重逢的场景,都激动不已。
遇到丹尼洛,使若冰第一次坠入情网。丹尼洛像影子一样充溢在她的生活中,令她变得异常充实,内心时时充满了柔情。乔安娜的折腾和小镇生活的枯燥也变得无足轻重了。她对病人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得空就钻进图书馆查阅黑山的资料,还自学斯拉夫语。她这才明白为何从前看不上任何男子,原来都是为了等待命里注定的丹尼洛。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若冰早早订好了莎剧节戏票。那条绿裙子自她和丹尼洛见面后,就被精心收存起来,再没舍得穿,但若冰还是决定送去干洗,她希望裙子像刚买时一样崭新。结果,到了约定取裙子的日子,店员却抱歉地告诉她,由于负责熨烫的女工忙于照顾生病的儿子,她的裙子无法按时取回。
心急如焚的若冰只得再买一条绿裙子。在镇上唯一一家时装店,她幸运地找到了一条橙绿色裙子,这条裙子相比于原来那条不仅有色差,质地也更薄些,但也只能将就了。
若冰来到了省城,这次观看的莎剧是《皆大欢喜》,但因为穿的裙子薄,剧场里强大的冷气把她冻得瑟瑟发抖,而即将到来的约会更让她情绪激动,以致无法专注于剧情。终于,若冰决定不等戏剧结束,提前去找丹尼洛。
隔着钟表店的纱门,若冰一眼就看见丹尼洛正在柜台里专心致志地修理钟表。他依然那么伟岸英俊,若冰很想拉开纱门扑向他,但女性的矜持和羞涩又让她强抑欲望,隔着纱门轻轻叫了他一声。声音太小,丹尼洛似乎没听见,接着他抬头,好像无意中看见了若冰。他站起身,迟迟疑疑地朝她走来,突然,他烦躁地环顾四周,当他重新看着若冰时,又不可思议地晃着脑袋,呲着牙……最终,他似乎下定决心,当着若冰的面,关上了纱门后的房门。
整整思念了一年的那个他突然变成陌生人,若冰感受到巨大的耻辱,她想冲进去找丹尼洛算账,大喊大叫,可是,强烈的自尊心使她忍住了。若冰猜测丹尼洛从黑山带回了他的妻子,此刻就在楼上,所以他才匆忙地赶她走;而自己则太轻信男子,太轻信偶然的邂逅、瞬间的约定……丹尼洛那一脸的惊慌击溃了她一年的幻想,她痛苦得不能自拔,在街角啜泣起来。
痛哭之后,理智的若冰还是决定勇敢地正视这个打击,挺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四十年过去了,姐姐乔安娜已经去世十几年,若冰则成为医院的权威、本城公认的气质最出众的女人。这些年里,她曾经试着谈过几场恋爱,却都没有结果。她知道,在心里,自己仍然在爱着丹尼洛,虽然他曾经那么深深地伤害了她。如今的若冰心境平静,四十年不变的是她依旧钟情于戏剧。只是她再也没有去过省城,而是到更大、更远的城市去看莎剧。
这天,医院新接收了几个从外市转来的病人,暂时安置在若冰的科室。若冰惊异地发现其中一位昏迷者竟有些面熟,再仔细打量,天啊,竟是丹尼洛,只是他的身体比之前萎缩了很多。若冰迫不及待地查看了病人资料,才发现,此人并不是丹尼洛,而是丹尼洛的孪生哥哥,他是个聋哑人,轻度智障,受过钟表修理训练。资料中说,这个智障哥哥一直依赖弟弟丹尼洛照顾,而丹尼洛几年前去世了,他哥哥的精神因此出现了严重不稳定状态。
若冰突然醒悟,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显然,四十年前若冰去找丹尼洛,碰到的不是丹尼洛,而是他的智障哥哥。怪不得他像不认识她似的,怪不得他举止那么怪异。
若冰浑身打战,她不能接受这份荒谬。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也有很多双胞胎引起的误会,只是,戏里总有误会解除的时候,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若冰的一生呢?
生命的轨迹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若冰为何不看完那场剧呢,两人约定的是看完莎剧后的时间呀;如果若冰去找丹尼洛时他刚好和一年前一样去遛狗了呢?他怎么知道若冰会提前退场?如果不是负责熨烫的女工忙于照顾生病的儿子,若冰就不会买那条太薄的新裙子,也许就不会提前退场……
当然,若冰想,就算他们没有错过,就算他们相爱了,或许还是会有矛盾。一个人有性格怪僻的残疾姐姐,一个人有又聋又哑的智障哥哥,他们怎么能在一起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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