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尚寒,竖子壮,僻野穷乡,汉家又有好儿郎
初春,积雪刚消。襄阳城外六十余里,寻常村落一户农家,一壮年农家汉子籍着夕阳余晖正在案几上奋笔疾书。那汉子虽是五大三粗,运笔却是极为熟练,只少倾,便写就一首七言绝句,招手叫来一边练字的孩子,说道:“把你练的字拿来我看看,这首我刚写的诗你仔细读几遍,待全然背得了便告诉我。”
那孩子约莫十余岁年纪,长得甚是机灵,听见叫唤便轻轻嗯了一声,过来开始默念诗句。汉子看着儿子练的字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和你爹爹的字很像了,神韵都学了几分。”不到半盏茶功夫,孩子道:“爹爹,我已经背得了,只是不太懂里面的意思。”汉子道:“把炭火盆拿来,我慢慢教你。”孩子端来火盆问道:“又要烧掉?这首诗也是禁诗吗?”
汉子叹气道:“正是,此诗便与爹爹曾经教你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一般,都是禁诗,最不喜我们汉人看这些文字。”说罢,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火盆,待纸烧尽,汉子又道:“何止这些诗句,但凡教人思念故国,仇恨胡人的文字,都不许我们看,以为这样便可以永远奴役我们汉人了,又岂知我汉人儿郎个个胸怀奇志,只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他顿一顿又道:“不说这些,我先来教你这首诗的意思,‘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乃是数百年前唐时陈陶‘陇西行’中的一首,写的是大唐边塞带给百姓的灾难和痛苦。所谓边塞,就是汉人和胡人地盘交界的地方。这前两句倒没什么难懂,真正的精髓便在这后两句上了。”孩子抬眼望着汉子,等他继续往下说。
汉子动情道:“这无定河边数不清的无名尸骨,曾经也是别人的丈夫、父亲和儿子,如今却是暴尸荒野,白骨垒壑,更可悲的便是他们连名字都不曾留下,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就像他们从来都不曾来过这个世间。如今的世道,和当年也差不了多少,嘿嘿,只是那时天下毕竟还是在我们汉人手中。”
汉子说得有些眼红,忍不住摸摸孩子头发道:“你也不小了,但还不应该知道这些的,只是你生在这个乱世,便要早早明白这世间的无奈与辛酸。”汉子蹲下来,捧着孩子的脸,仔细看着,红着眼睛道:“爹爹和娘有时候也觉得对不起你,带你来人间受苦,可是你要不来走一遭,又怎知道这世上值不值得?”
那孩子认真道:“孩儿不觉得苦啊,爹爹和娘待我很好,孩儿心里很是感激的。”汉子长叹道:“你不觉着苦,是以为吃饱了穿暖了就好过了。你爹爹是有名的医家,吃穿用度自然比寻常百姓好上百倍,可是其他汉人呢?食不果腹,朝不保夕,见了、胡人便只有卑躬屈膝,乞怜苟活。你还不知道一个没有尊严的民族活着有多苦!爹爹无数次想像你师伯一样加入明教,和真刀的在战场上厮杀,夺回我们汉人的尊严,可是牵绊太多,总也下不定决心。”
孩子好奇问道:“没有尊严便是没有面子么?那明教是什么啊?很怕他们吗?”汉子道:“我也听说明教在江湖中名声虽不是很好,可是打起来却是半点也不含糊,比起那些缩头畏首的名门正派可强得太多了。”当下从书桌抽屉夹层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孩子,颇有得色地道:“爹爹收到这信也有几年了。你来念念,可别告诉你娘,免得她又啰里啰嗦。”
孩子展开念道:“平弟,见字如晤,一别经年,甚念!今我教各分教、支教皆竖旗伐胡,从者十数万,此乃亡胡之前兆也。唯敝教总教主失踪多年,各旗主、法王、使者相互猜忌争斗,余素不喜,现暂居蝴蝶谷以蔽之。弟虽诚有大才,武功卓绝,却志不得展,屈居乡野。愚兄虽岐黄道微,亦常施惠于人,尤以白眉鹰王为最。现欲荐你入教,必得鹰王力助,可伺机先夺五行旗令,再一统明教,率天下志士驱逐胡掳,还我汉人河山!望允盼复!兄青牛,字。”
孩子念罢,指着信纸下方的地图问道:“这便是师伯住的地方吗?是不是远得很啊?”汉子笑道:“定是你师伯怕我找不到地方,特意画来给我。他最不喜欢和人勾心斗角,是以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了。我回信给他,说你年纪尚幼加入明教之事要晚上几年。呵呵,他倒是想躲清闲,可是他身边那位夫人却是不会干的,她便是世上最喜欢和他斗气的,这辈子他是跑不掉的喽。还好当年我娶的是你娘,而不是那位师妹,哈哈。”孩子疑惑道:“什么师妹啊,我娘啊?”
汉子将信收到怀中,拍下孩子脑袋笑道:“这个不要细问了,反正我们同门几个,数你爹爹武功最好。你师伯医术虽高,脾气却甚是怪异,师伯夫人医术武功在师门都不算出众,偏生好强争胜,便潜心研毒,也总算独树一帜,有些名堂了。”
孩子道:“哦,是因为你武功好,所以师伯是要你去当教主吗?”汉子笑道:“谁当教主可不是你师伯可以定的。教主哪那么好当的,不过假以时日,再使上些手段,却也绝非不可能。只是我心中怕得很。”孩子道:“爹爹你武功这么高,也有怕得时候吗?”汉子笑道:“爹爹什么都不怕,最怕见不到你长大!”孩子道:“那我每天多吃些饭,会长得快一些吗?”
汉子道:“那当然,我们把诗说完就去吃饭!”他起身皱皱眉道:“诗的最后一句说给你听你现在也不会懂得,但你还是记着罢。这句‘犹是春闺梦里人’,说的是世上最大的残忍也许便是以为心爱的人还活着罢,有些人虽然明知亲人归家无望,但只要一天不见到尸首,便总还存着一丝丝幻想,这又何尝不是亲人最后的一点点慰藉呢?其实我倒觉得把‘可怜无定河边骨,’改为‘可怜河边无定骨’,更显诗家悲天悯人的大情怀!”
汉子顿了顿又道:“如今的天下却更纷乱,占我河山多年,把我们汉人划作与牛马一等,恣意践踏凌辱,动辄杀伐屠戮,汉人实在是过得比猪狗都不如。现下又弄了个什么屠南令,不过还没什么动静。好在现下义军揭竿四起,明教旁支刘福通、韩山童等,更是声势正旺,十数万壮志儿郎奋勇杀敌,驱逐当是指日可待!”
正说话间,一农妇打扮的美貌妇人推门进来道:“该吃饭了,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孩子还小,你与他说这些干什么?”那汉子道:“怎么还小了?儿子今天正好十二岁了,也算是个小大人了,甘罗十二岁便拜了相。”
妇人道:“儿子今天是过虚岁,还在吃十一岁的饭呢!这甘罗天下又有几个?你十一岁又在干什么?”汉子笑道:“老子十一岁便勾搭上你了啊!这本事不大么?”那妇人啐道:“呸,老不正经的,儿子在旁边呢!”
汉子抚掌笑道:“今天儿子过生日,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啊?老子赚了不少钱,你可别拿清汤寡水对付我们啊!”妇人笑道:“自然亏待不了你儿子。”汉子道:“老子便可以亏待了?我今天和儿子喝几杯,给他庆生!”
那孩子在旁一直没有说话,听得爹爹准他喝酒,不由高兴问道:“我可以喝酒了吗?”那汉子笑道:“我圣手郎中的儿子怎么能不喝酒?不喝酒的男人太过阴柔,没一点男子气概。不过你还在长身子骨,便以三碗为限,不准多喝!”那孩子皱眉噘嘴道:“才三碗?那怎么能过瘾,还不如不喝!”汉子道:“想多喝也行,不过你的酒里要加些水,那便随你喝几碗。”孩子道:“家里的酒不加水也是寡淡的了,加了水还有酒味么?”
那汉子佯怒道:“原来你个兔崽子早就偷偷喝酒了?怪不得老子的酒常常变少了!什么时候开始偷喝的?”孩子老实答道:“有一回娘叫我打些酒给她,说是杀鸭子之前给鸭子灌几口酒,鸭子烧出来就会又香又嫩。我便在坛子里沽了一壶,不曾想娘说要不了这么多酒,剩下的我就悄悄喝掉了,也没什么感觉。”
汉子道:“一壶酒也有个两三斤,小子你酒量不错啊!这样吧,待会爹爹考你功课,答对了便可以喝一碗酒,只要你都能答出来,便几碗都不限好不好?”孩子欢喜叫道:“那最好不过,但是你只能考教过我的那些。”汉子道:“这是自然!”
说话间,妇人将鸡鸭鱼肉等菜肴一一端上桌来,又抱出一大坛好酒说道:“今日儿子生日,我也不扫你们的兴,但是你个老家伙别把儿子弄醉了!” 汉子翻了妇人一眼道:“我自己的儿子不会疼惜么?”说罢对孩子说道:“来,我先带你去祖宗坟上磕几个头,回来便吃饭喝酒了。”妇人带着纸钱香烛等物跟在后头。
孔尚萃为兄行状详尽家世
明尚宝司司丞先兄圣初行状
孔尚萃
【前言】孔尚萃为兄行状,详尽家世。这篇文章记载了孔贞运这个显赫的家族正史中没有记载的诸多信息,尤其是揭开了孔贞运“国葬”的历史之谜。1645年农历三月,孔贞运子孙从千里之外的家乡东至孔村扶灵祖籍句容孔村,历时三个月于农历六月到达目的地,不仅路途遥远,天气炎热,而且兵荒马乱,路途艰险,只能昼伏夜出,伺机前行,导致长子孔尚蒙忧劳过度而亡。此时又恰逢南明弘光政权灭亡,“国葬”成了家葬,草草安葬,入土为安是唯一选择。因此,孔贞运的墓葬并不像社会上流传荒诞的民间传说,而孔氏族人也因宗谱毁灭,无以为凭,藉以口口相传,把谱载事实越说越离谱,最终演绎成事实而非的历史传闻。从中可以看出这个家族的悲惨命运与那个时代紧密相连,乃家国一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呜呼!吾兄见背(婉辞,指父母或长辈去世)五年矣,所以五年间不肖(自谦辞,下同)尚萃孑影焭焭(孤单无依),啣恤靡至(在外行走的时候,心中悲痛,回到家里又见不到父母,就感觉好像没有到家一样,房屋空空荡荡),凡先兄所阅历居处,拟议绪论,触念与怀,泪尽血枯,每思述兄懿行嘉言,甫一伸纸而胸臆抑塞,致不能落笔。迩来揭竿四起,载鬼张孤(形容十分荒诞离奇),耽耽(贪焚的注视)旧族(旧时曾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家族),尚萃内畏形影,外虑伏莽(潜藏的寇盗),环俯仰数十口,奔窜山谷,一息数迁,读鹡鸽(兄弟)之三章,感良朋之永叹,一身往来如织而无暇捉笔。兹播迁(迁徙;流离)句容祖里,惊魂稍定,思二侄失岵(父亲)既幼,尚萃不以此时记忆生平,约略往行,倘一旦复如先兄溘(死亡)焉,朝露使徽美不彰,尚萃罪且滋大,抆泪为状(擦着眼泪撰写生平简历)。
先兄,讳尚蒙,字圣初,别号山泉主人,为先圣(孔子)六十四代孙,由衍圣端友公(孔端友)从宋高宗南渡,由宋绍兴进士端隐公(孔端隐)察推江宁,爱句容山水迁江宁之句容,由五十七代孙伯隆公(孔伯隆)明初(1368年)以义兵长隶卫江西抚州,拨屯池州建德(东至县),遂家于建之天井里(葛公镇天井孔村)。先世纯丽敦朴,咸有隐德,至大父(祖父)敦五公(孔敦五)始以儒业入句容庠,而先父(孔贞运,下同)、伯(孔贞时)、叔(孔贞会、孔贞得、孔贞定)科名始盛。敦五公仲子即先考(父亲)玉横公(孔贞运),中万历壬子(1612年)、己未(1619年)乡(乡试)、会(会试),廷对一甲二名(榜眼),历官光禄大夫、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以哭临先帝昭薨(因哀悼崇祯而死),谥文忠,赠少保。先妣(母亲)姚氏,累赠一品夫人,举子二,先兄其长,而次即不肖萃也。
先兄生而机颖,举趾(举动)异于常儿,先父母钟爱而期望之,六、七岁授业《春秋》,甫读一过即解,列国兴亡,君臣贤慝(邪恶),触类引伸,时发慧语,师友叹为莫及。不肖生而多病,质复愚钝,二人忧不足以当家事,赖先兄明敏(聪明机敏),应对恰宜,得二人欢。及尚萃稍长,知句读(指文辞休止和停顿处),先兄复病弱,每缠绵侵旬时(每次病程十多天),先考在朝,先兄恐贻父母忧,强自欢笑,力疾钻研举业(为应科举考试而准备的学业),时有为巫鬼之说者,先母急欲延(请)之,兄跪进曰:“人生有数,儿愿闻立命之学,亦何至乞灵巫觋(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巫师)。”先母笑而止,病亦随瘳(病愈)。十五、六以后,随侍京邸,学业渐裕,先母以兄体弱不令归应童子试,至二十一(21岁)丁卯(1627年)始补句容博士弟子员,时周仲驭、张公亮、蒋楚珍客于茅州,见兄试牍(试卷)大奇之,遂订盟雉壇(结交拜盟之祭坛)。庚午(1630年)读书长干(南京),意至遒上,机兴勃发,同社拟为必售(考中科举),而是年仅获高等食饩(廪生),归与家,伯仲及诸名宿结社家塾(在家里开馆设学),益钻砺(钻研琢磨)攻苦(刻苦攻读),一种嶽嶽之气,出人意表,每会甫一构思千言立就,日未晡(傍晚)已脱稿,先考时家居,亲为丹铅(校订),见輙节称快,会毕命觞杂坐(置酒同坐),先兄议论渊博,神彩焕发,先考为之饮酒。无何(不久)癸酉(1633年)春,先母疾作,先兄彷徨惊懼,食不能咽,龥(吁)天愿以身代,寝不解带者数月,卒(终于)不获生吾母,先兄躃踊哀号几绝,而甦终(守孝)三年未尝露齿,间以父命再四(一次又一次),恐伤父心,始勉为强饭,亲友每见形容墨瘠,劝之节哀,则谢曰:“在寂而有佳容,岂亲友所以成我者,但不至毁灭,以贻我父忧足矣。”丙子(1636年)秋,房师袁介眉先生得兄卷赞赏不已,业已入彀(指应进士考试),而以五策忤时格不敢收,先兄益信文章有凭专精问业,鸡鸣风雨,一编无间,而以先母未葬,先父渐老,复留心岐黄(医学)、青乌(堪舆)、卜筮(占卜)诸书,探微抉奥,每多奇中。先父甫入政本(内阁首辅),即遘痺症,先兄即星驰入都,精简芝术以进而病随霍然。凡军国大计必考核典实,斟酌是非,婉辞商榷,以供采择,先父相业之光,先兄实有微力焉。且又痛母氏不及见,遍求长安名笔为志、传,以光圣善(专用以称颂母德)。戊寅(1638年)从先父致政(辞官)归,不肖迎至德州,天涯相聚,洩洩融融(形容和乐舒畅)。先父归,垣屋(有围墙的房屋)肃然,适江北寇惊,故旧望赈,索苇(绳索)而渡者踵相继,先兄恐重累老父也,凡一应笔札(所有文章、书信等)酬应、米监饔飱( 指馈食及宴饮之礼)咸身任之,日则侍立左右,周旋宾朋,夜则挑灯朗读,间至达曙。己卯(1639年)先考荷恩存问(崇祯皇帝派行人梁羽明慰问孔贞运),先兄赍(送)疏入谢时当辑瑞(会见属下的典礼)先考,丁丑(1637年)门人遴集都下(群聚北京),先兄谨奉功令键户(闭门不出)匿迹,不敢轻谒一人,亲友或劝之就便承荫,兄蹙然(局促不安貌或忧愁不悦貌)曰:“他人自博高第,犹乞终养,奈何翻以父荫,远违膝下(儿女)哉!”愈思龟勉(更加勉力),自树以奉欢心。
庚辰(1640年)、辛巳(1641年)邑大饥,江省遏糴(沿江省份禁止购买谷米),斗米千钱,死亡载道,先父蒿目伤心(指志士仁人对艰危时世的关切忧虑),不忍下著,先兄善承意旨(尊者的意愿和要求),多方区画(筹划),劝募商贾,勉以阴隲(阴德),为书告糴于江抚(巡抚),照原买簿息出糴,泛舟不绝,民赖以蘓(拯救,复活),又亲为煮糜以救繄桑(赐以饮食),无分城乡,料理监督凡两阅月(经过两个月),至倾储倒庾(倾囊借助,指花光了钱粮)无倦也。未几,复继以虎灾,白昼食人如搏蹇兔(跛足之兔),先考恳邑令收捕不得,先兄设壇为文以告上帝,捐己资募邻邑善猎者,日给饩廪(薪俸),悬赏格(悬赏时规定的报酬数目),连旬屡月,虎俱就缚,而邑赖以安。
癸未(1643年)春,左(左良玉)兵跋扈,沿江一带焚劫(焚烧抢掠)殆尽,不肖奉邑大夫命登埤(有孔的城墙)捍御,先兄奉先考趋避山中,于隘口设栅具械,率二、三苍头()防守严毖,时左兵驻师侯旨,悍卒蜂拥收掳(抢掠)山谷,渐迫敝居,先父时有足恙(病),艰于步履,先兄于栅外率家人跪达曰:“山中恃险,贼必不能闯入,万一多寡不敌,大人国之元老,正襟危坐以大义呵责,彼不敢犯,儿断不离左右,大人毋虑也。”后竟以守御之严,望风遁去。先兄居山口,偶有为鸡黍之供者,适饥甚食将下咽,忽吐而饮泣曰:“变生不测,我父避乱深山未尝此味者三日矣,某何敢,与同坐皆为废箸(临到吃饭却放下筷子吃不下)。”夏秋,左帅还师,先兄知饱飏(欲望得到满足即扬长而去)之性终必为变,一意为补牢蓄艾之计,怂恿族中诸伯、叔、昆、仲各竭力解槖(解囊),招募徤儿(英勇善战的青壮年),修治器械,请之两台筑堡以自卫,时怡堂者(住在安适堂屋里的人)皆嗤为多事,先兄不与辩,惟鳃鳃(恐惧貌)以联络乡党为保护计。
迨乙酉(1645年)春,左兵果叛,攻城掠邑,流血成渠,较癸未(1643年)更盛,而敝乡一带安于覆孟,绅士孝廉咸皆借栖堡中,人始服先兄先见之明,绸缪(事前准备)之力。
甲申(1644年)夏,先帝(崇祯皇帝)血昭到,先父望阙稽颡(古代一种跪拜礼,屈膝下拜,以额触地,表示极度的),痛苦失声,舁归(抬回家中),勺水不入,先兄跪进粥药,坚不肯纳,凡百计求所以生之不得,先兄号泣昊天(苍天)谓大臣受国深恩固应如是,然于焭焭貌诸孤何?犹记(仍然记得)先父弥留之顷,目视不肖辈若有所欲言,尔时不肖昏迷惶感,不知所措,先兄收泪跪进曰:“我父以泣昭至此,直可追踪于文信国(文天祥)、谢叠山(南宋大臣),更喜金陵主鬯(主掌宗庙祭祀)有人,我父当含笑从先帝于地下矣。”先父始端坐而瞑,盖犹虑及国事,而不肖萃则不能窥也。时当酷暑,邑四境感念先考,自成人以上咸束帛瓣香,奔走赴吊,日以千计,先兄哀毁骨立,无贵贱必起伏答谢,气息淹淹,赖参苓以支朝夕,不肖泣谓吾兄曰:“兄与弟禀受不同,盍少节养,以慰先灵。”兄谓我非不知保身,为大顾罔极之恩(旧时用以颂扬父母养育子女的无穷无尽的恩德),不如此抑郁不伸,为病更重,凡粗衣粝食,苫塊寝处(古礼,居父母之丧,孝子以草荐为席,土块为枕),悉遵家礼,不肖一粥,兄始一粥,不肖不获已(不得已)强加飡(餐)以为兄先,谢慰后奉灵櫬(灵柩)于乡居别墅,以便庐基(建房守孝)。
即辑述懿行,捧遗疏赴阙(入朝。指陛见弘光皇帝)请恤,时大臣有旧郄(隙,隔阂)于先父者,借票拟(明清内阁代皇帝批答臣僚奏章,先将拟定之辞书写于票签,附本进呈皇帝裁决,称为票拟)批驳,以遂其私。先兄仰天泣曰:“铜驼(借指京城)失守,天辔忽移,一时公孤九列死事廖寥,我父以去国老臣洒血相从,倘不获一忠字以慰九泉,则为人子者亦何容立于戴履(戴天履地)间乎!”出入霜雪,奔走诸当事(掌权者)为秦廷之泣(哀求别人救助)者,久之公道始昭,卒谥文忠,加赠少保,人咸称先父有子而心血因之枯竭矣。除夕遄归(速归),归而告成于先灵,涕泗汛溢(形容哭得很厉害,眼泪鼻涕像下雨一样),移晷(一段时间)不绝。
乙酉(1645年)春,方拟请兵宪行恩恤礼,而左兵复至贱(做伤害百姓的事),兄弟匆迫扶先櫬(灵柩)暂寄浅土,灵车輀(丧车)甫出,而邑中火光徹天,凡冠服、书籍、钦赐、诰敕、文绮(华丽的丝织物),以及寸绮片楮(指片言只语的文字记录)尽成灰烬,先兄谓不肖曰:“君臣同休戚,岂有先帝不保其身,而元臣之家犹存无恙者,独幸寝匮晏然(吃住安定),若有神护,他何足惜耶!”日夜督率家人勤侦探、严间谍,寇至则合众追剿,每晨起占(占卜)寇息,远近、胜负、休咎(吉凶;善恶)瞭若指掌(形容对情况非常清楚,像指着自己的手掌给别人看),人咸恃以进退无恐,阅数时南京变作(变乱发生),先兄洒血北向,手持《谢皋羽集》以告,制道装野服求隐于白岳(群山如海称为白岳)黄海间,适先父忌日,为文以行期告灵几(供奉神主的几席),长号数声,忧伤脾肺,遂卧床,阅数日死,盖自先父见背(去世,死亡)后酬应纷错,变乱叠生,家忧国寂,丛于一时,而又以草土(居丧者寝苫枕块)之身久绝荤酒,脾败血枯,遂至不救,临终对嫂氏曰:“有弟在,子幼可无虑。”独执不肖手曰:“尔素懒究形家言(堪舆、风水),我习之而二亲尚暴露,我死卒不当殡我矣。”
呜呼痛哉!自先母去世,凡节庆之日必思,生忌之日必哭,盖三十年如一日。先父致政归,年力渐衰,数椽一榻,仅蔽风雨,先兄谓吾父性虽淡简(淡雅朴质),然何至以元老望七之年,犹荼苦(艰苦;苦楚)如诸生,时因蒔花植菓,裁竹编篱,日呼酒击鲜(宰杀活的牲畜禽鱼,充作美食),佐先君(已故的父亲)笑歌其中,陶然有隐处之乐焉。
大都(大概)先兄能养志,凡大人意中事,即仰体奉行之。先兄天性纯笃(纯朴笃实),思齐古哲(古代的圣人贤者),故处家庭乡党间无一事不合于礼、不当人意,殁之日无亲疏远近、尊卑老幼、田夫牧竖咸嗟叹泪下,以为天之报施,善人竟不可凭居(盘踞),恒以胡文定(胡安国)、第五伦(东汉大臣)二公为法,奉庶母如母,待诸侄如子,诸甥婚嫁咸身任之,不肖长儿胤(衍)儒(孔胤儒),髫年(童年)有造,受教最笃。每岁施棺(施舍棺材供死去的人下葬的意思)、施药,不可仆数(一一详加论列),道出遇屠牛、卖犬及非时捕猎者,或请于公禁,或出诸己槖(自己出钱),令转徙他业,耳目之及无不为,为无不尽。兵戈中亲友有远出、女长当嫁者,为之择壻(婿)治装而遣之,旅人子(客居在外的人)有以道路阻截未得归者,为之覔(觅)乡导、措资斧(路费;盘缠)以送之。迩年来童稚或殇(指未成年而死),饮泣不敢出声,勉为达观以上慰老父。课两子,劳过于爱,督训最严。即与不肖萃亦每以道义相磨砺,非仅以和煦为有爱也,不肖终身奉之为严师焉。与朋友交,坦易(坦率平易)无城府,欢若同气,若遇饰诈(心怀欺诈)、舞智(玩弄智巧;耍小聪明)、荡检(行为放荡,不守礼法)、越幅(科考作弊,不守规矩)者,则视之若仇,故乡党中有不畏果报,而独畏先兄一言者,先兄无缚鸡之力,义气所激,千万独往,胆智绝人。
癸未(1643年)春,追逐叛卒,深入贼垒,人皆壮之,先兄无中人(居中调停)之集而四知自凛(刚柔相济),一介不苟。乙亥(1635年)偶荐一及门(正式登门拜师受业的学生),言未达已获售(犹得志。特指科举考试得中),其人谒谢,具以实告,璧其束脡(束帛、腊肉之上又加玉璧。古代表示贵重的礼物),其狷洁(洁身自好)类如此。庠友中有寒士无辜横受长令申请呵让者,先兄百计解之,不私一钱,其人竟获高第。居乡遵先人教,足不履公门(官署,衙门),恂恂(诚实谦恭)如处子。至流寇震邻,凶岁(荒年)存饥则视为剥膚(灾祸已迫其身),条陈规画(筹划,谋划),不懼烦聒(烦扰吵闹),必实施而后已。居长安敬慎功令,不敢以颜色窥人,至正人君子声应气求(比喻志趣相投的人自然地结合在一起),未尝不欣慕执鞭(就算是给他们拿着马鞭赶车,也是高兴钦慕的),故海内气谊亦争归之。呜呼!如先兄者庶几,直而温,详而坦,刚而无虐,柔而不靡,以功名富贵付之天命,以纲常伦纪引为己任,使非忠孝激烈(节义)涵泳(浸润;深入领会)风雨梦寐者久。胡(为什么)不先不后,适钟山再坼(借指南明弘光政权再次灭亡)、先考忌辰(孔贞运的忌日)一恸而疾作,作而遂不起耶(去世)。
先兄生于万历丁未(1607年)八月二十一日,卒于乙酉(1645年)六月二十日,寿不满强仕(不满40岁)。以先考荫授尚宝司司丞,未仕。元配胥孺人,为先考乡同门(乡试同科举人)光禄博士、旧都(南京)胥公自修(胥自修,江宁人)女,子二,胤(衍)仪(孔胤仪)娶吉安原任淮抚、兵部尚书田公仰(田仰)女;胤仲(孔胤仲)聘旧都(南京)太学生李公盤(李盤)女。先兄长于古文词,有《长安见于轩集》、《云石斋集》,及倣梅圣俞(梅尧臣)哭母诗二十一首,皆以兵火灰烬,所存者时文数帙及时文数篇而已。
不肖仝(同)侄藐孤(幼弱的孤儿)将以某年某月卜葬于某山之阳,伏冀立言君子名公钜卿,俯採(采)乡评,怜其死忠死孝,锡之片言,以光泉壤(坟墓),则先兄死之日皆生之年,其自不肖尚萃以下感镂明德,曷维其已(忧伤何时才停止)!
元朝灭亡,朱元璋如何处理十万蒙古女人?让人称赞
朱元璋把元朝灭了之后,是如何处理被扔下的十万蒙古女人的?得知之后,不得不让人惊呼一声老朱高明,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是否你想的那样呢?关注本期视频,带你了解朱元璋灭元背后的故事。
蒙古美女
,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是由汉人建立的大一统政权,元朝开国皇帝忽必烈入住中原,在位期间对于我汉臣还是非常比较重视的,汉族百姓也算是能过上较为安生的日子,蒙元政权也逐渐在中原站稳了脚跟,然而这忽必烈死后,他的后人却鼠目寸光,为了宣扬蒙古人的威望,制定了严格的等级制度,蒙古人是金字塔顶端,而汉族就是最底端,只能做着最卑贱的工作,而这种等级划分,也直接扼杀了汉民想要出人头地的机会,更让人愤怒的是,元朝时期竟还流传着“初夜权”的说法,所有的汉民女子在嫁人前,必须先陪蒙古人睡上三天,这才能被准许成亲。
汉民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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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比这初夜权更丧心病狂的,是“摔头胎”,也就是汉民女子生的第一胎,必须活活摔死,以保证蒙古血统不受汉人污染,这桩桩件件灭绝人性的行径,也彻底逼得汉族百姓纷纷揭竿四起,势要灭掉这残暴的蒙元政权,朱元璋也就是趁这阵风发动,朱元璋攻入大督时,元顺帝吓得屁滚尿流,不顾自己的嫔妃和臣民直接脚底抹油,而这些被抛下的蒙古族人中,竟足足有数十万女子,怎么处理这些女人,朱元璋很是头疼,大臣们纷纷建议将这些女子当作奴隶或是,或者就地斩杀,毕竟之前在蒙元统治下,汉人受尽屈辱折磨,所以他们对蒙古人实在是恨之入骨,朱元璋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她们尽数恢复了自由身,她们想留下或想离开都不干涉。
等级制度
元朝政权溃败后,十万蒙古女人被留在中原,对蒙元政权恨之入骨的朱元璋,不仅没有把她们贬为泄愤,反而恢复了她们的自由身,让她们自行选择离开或者留下,朱元璋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朱元璋这样做恰恰体现他作为一代帝王的深谋远虑,对于这些蒙古女子来说,杀掉她们并不费劲,但因此造成蒙汉两族间没完没了的仇怨,造成影响是非常巨大的,他要一统天下,各民族融合共荣,才能有利于千秋万世的太平盛世,被他放过的蒙古女人回到部落以后,也会和蒙古人宣扬汉人的仁慈,可以淡化一些蒙汉两族间的仇恨,他允许蒙古女人留下,但要求她们必须学习汉人规矩,而且要嫁给汉人,这样同时有了蒙汉血统孩子大量存在,可以帮助消除民族间的芥蒂,而且过后,国家人口急剧减少,此时正是百废待兴,国家需要年轻力量来建设,蒙古女人可以承担起诞育后代,恢复人口的重任,所以综合来说,朱元璋肯定是不会选择直接暴力处理掉她们。
朱元璋
元朝战败后,十万蒙古女人并没有被朱元璋处以极刑,或是贬为官妓,而是都被他恢复了自由身,并且任她们自愿选择留在中原或是回到部落,那么朱元璋对蒙古人如此仁慈的举动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朱元璋为了巩固大明的统治,在执政初期对于其他民族的政策是非常开明的,大明初建立之时,朱元璋改掉了之前“驱除鞑虏”的说法,承认元朝为正统政权,这样的说法使他在蒙古人中,获得了大量的承认和支持,朱元璋主张各民族不分贵贱,凡欲报国者皆可授予官职,他还特地颁布召令:提倡民族平等,如蒙古、色目之种,虽非华夏族,但同生同养于天地间,若有能知礼者,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朱元璋对于异族的宽容,使得他建立的大明王朝统治长达2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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