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说“文人处世”和“文人无行”
我以为孙犁属于学者型作家。有著作等身的所谓大作家,并获有不同等级的各类奖项,但我不以为是学者型作家,为什么?因为他们缺乏哲学思辨。崇拜并喜读孙犁,恰在于是。
孙犁《耕堂读》一读再读今又读,有几段有关文人的话题亦即“文人处世”与“文人无行”读过颇有感触,抄来如下。
孙犁《耕堂读》
在《买〈魏书〉〈北齐〉记》一篇,孙犁说,文人处世,有个人的特征,有时代的样式。历代生活环境不同,情况不同,他们的作品,他们的作风,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他们理想的发生,都不会一样,都有时代的烙印。
先秦两汉,盛唐北宋,号称太平盛世,文士众多,文章丰富。而南北朝、五代、南宋、明末之时,文人的生活处境及处境,就特别困扰艰辛。反映在他们处世态度和作品之中的,就很难为太平盛世的人们所理解。
孙犁在书房
南北朝时期,是个动乱的时期,北朝文人很少,他们的生活尤其动荡不安,流传下来的作品不多,但都深刻地反映了这种动乱。
孙犁指明文人的生活和创作与时代环境密切相关,受到所处生活环境的制约,其处世态度也被掣肘。
在《颜氏家训》一篇,孙犁议论“文人无行”。先生写道,社会上各界人士都会犯错误,都有缺点。人们为什么对“文人无行”,如此津津乐道呢?
孙犁认为,文人常常是韩非子所谓的名誉之人,处于上游之地。司马迁说“上游多谤议”。又,文人相轻,喜好互相攻讦。再,文字传播,扩散力强,并能传远。复,造些文人的谣,其受到报复的危险性,较之其他各界人士,会小得多。
《颜氏家训》
《颜氏家训》以为文人的不幸遭遇,是他们的行为不检的结果,是不可信的,如“阮籍无礼败俗”、“嵇康凌物凶终”,都是传闻之词,检阅一下历史记载,并非如此。
但终于得到惨祸,却也是事实。揽古思今,一些文人之陷网罗、堕深渊,除去少数躁进投机者,大多数都不是因为他们的修身有什么问题,而是死于客观的原因。
孙犁身为文人或亦有此烦愁,曾默默仿效《颜氏家训》,自拟几条自律,对吾辈或有警戒作用,抄录附后:一是“最好不要干这一行”;二是“如无他技谋生,则勿求名大利多”;三是“生活勿特殊,民食一升,则己食一升;民衣五尺,则己衣五尺。勿启他人嫉妒之心”。
文人岂尽“无行”
文人岂尽“无行”
——驳“文人无行”说,兼怀高子亮、陈永清先生
顾大
与朋友闲聊,每每谈及文艺界某人在私生活方面有失检点时,总能听到“唉,文人无行嘛!”的叹息声,使我感到锥心。这种对文化人的一叶障目、以偏概全的结论令人难以苟同,我不禁想起上世纪中叶的那场明明是方面的大运动却何以叫“文化大”:先从文人开刀?也使我想起上世纪自五十年代以来一直活跃在邳县文坛的高子亮、陈永清二位先生。
高、陈二先生是上世纪后半段在邳县文化界不同领域颇负盛名的领物。说来也巧,他们都是睢宁人,却又都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邳县,其子孙都成了道道地地的邳州人;他们都是起步于教育,在做出相当业绩后,改做文化工作,从此一发不可收,使自己所献身的领域从邳县走向徐州,走向江苏乃至名满全国;尽管他们建树甚多,身上充满光环,但似乎一生都与“副”字结缘:高子亮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起就是县文化馆副馆长,此后,这个“副”字就一直如影随形跟着他卅六年,而陈永清从一调入县文化部门就任“文博专职”,当时全县从事这项工作的只他半个人,因为他还兼摄影。尔后,三十七年,他仅在考古方面就有那么多辉煌奉献,但直到退休,他始终只是个县级博物馆副馆长。
我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参加教育工作,当时县城刚搬来运河不久。全县文化教育两个摊子同属文教局管,故得于五十年代末即与二位先生相识,但后因文、教分家,交往不多。后,县恢复活动,我们几乎同时成为县委员。高先生年长,连任两届;陈先生次之,连任三届;我最小,连任四届。这样,在一起的机会就多了,共同的经历,类似的遭遇使我们逐步从相识到相知到成为无话不谈的忘年交、挚友,虽他们已去世多年,而他们的音容笑貌至今仍不时浮在我眼前。
高子亮(1926—1988),1948年高中毕业后,投身教育工作。因在农村演艺、壁画方面的突出表现,1951年调省学习,返回不久即提任县文化馆副馆长。1955年开始以陈楼为点抓壁画工作,1958年借的狂飚由点到面,使邳县成为饮誉全国的“壁画县”。从此,全省文化工作会议在邳县;在南京、北京先后举办邳县农民画展;美术出版社相继出版《邳县农民画集》《邳县农民张贴画集》。其间,高子亮也先后撰写了《邳县农民美术活动》《农民画的提高问题》等文章,发表在全国性的《美术》《东风》等刊物上,并先后在北京的《全国美术工作会议》、在山西的《全国文化工作会议》上作专题介绍。邳县因此在1960年的全国文教群英会上受到周的表扬。这项工作在十年内乱中曾一度被迫中断,粉碎“”以后,高子亮虽已年过半百,但长期被压抑的积极性得以释放,邳县农民画又被重新抓了起来,而且在质的方面产生新的飞跃。上世纪八十年代,省举办一次农民画创作评奖,设一等奖三个,邳县独得两个;二等奖八个,邳县占四个;三等奖十个,邳县获六个。由此可见一斑。
高子亮不仅在抓农民画创作方面成就突出,而且酷爱戏剧创作,自1955年以来,他先后创作(包括少数与他人合作)的大小剧本近四十个。上世纪六十年代创作的《一心为》在全国性的刊物上发表;和李昆合作的大型柳琴戏《志群接鞭》获江苏省戏剧会演优秀奖;七十年代与李新銮等合作的大戏《红桃图》获江苏省戏剧创作三等奖和1980年江苏省会演剧目优秀奖,在《江苏戏剧》上发表并收入《中国戏剧志》;他创作的柳琴戏《步步高》,在《江苏戏剧》上刊出,参加全省青年新剧目创作调演被省台录像播放,《新华》《江苏戏剧报》发表评论予以高度评价。
此外,他还十分重视挖掘、整理民间文化遗产,几十年来,其整理的《休丁香》《拜师学艺》《狗碑》等民间文学作品,先后发表在《民间文学》《山海经丛书》上。
正因为高子亮在文学艺术诸方面的突出贡献,以来,他被推举为县六届委员、七届常委,是县第九、十届,县文联副,县戏剧、徐州市戏剧副、县民间文艺、省民间文艺家理事,被吸收为省戏剧和省美术家会员。但是,有谁知道在这众多的荣誉背后他曾走过多么曲折的人生道路:1957年,当他主抓的农民画工作渐入佳境、扶摇直上的时候,他的夫人却被错划为“右派”,被开除回家;“”风暴飚起他首当其冲,被抄家,被批斗,被隔离,他的夫人也被反复揪斗,其母因惊吓致死。即便如此,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一次常委会的空隙,我问及他对此事的看法,他极其平静,他说,母亲教训子女也有失误的时候,孩子也有被冤枉的时候,但母亲的养育之恩永远报不尽,母子的感情永远隔不断!1985年,经历半生坎坷的他已近六十岁了,终于实现了他加入中国的夙愿,也就在这个时候,当了三十多年文化馆副馆长的“副”字才被抠去!
1988年隆冬,因长期积劳成疾,12月26日高子亮突发心肌梗塞,溘然长逝。县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德高望重的宣传部老部长孟庆平在追忆他平凡而又曲折的一生时,声泪俱下,并交代史志办的,一定要把高子亮写入史志,在邳县千古流芳!
陈永清(1934—2001)党员,睢宁人。1955年中师毕业,参加教育工作。由于工作勤奋,成绩突出,仅三年,1958年即获江苏省优秀教师、省劳动殊荣。同年,根据形势发展需要,县文教局将他从乡下调县,任文博摄影专职。这对他可是十分陌生的领域。是金子总会发光,他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此后,他拜师于江苏考古界权威曾召举、尹焕章门下;他夜以继日地通读了《中国通史》《新石器时古》《殷商考古》《秦汉考古》《地质学》《骨类学》等并广泛涉猎了《考古》《文物》等杂志;他写下数以百万字的学习札记,掌握了扎实的文博知识。在其后的三十七年中,他跑遍了邳州的每一座山头、每一个村庄。江苏省第一处原始社会遗址——刘林遗址由他发现。这说起来有点戏剧性,但机遇总是垂青那些有心人。1960年初春,陈永清访古来到戴庄乡火石埠村,看到一个村童拿着一柄牛舌状的石斧在玩,他被惊呆了!从孩子找到家长,由家长引领到刘林村口一片乱石杂草之间,刘林遗址终被发现!陈永清迅即向省报告,省两度派考察队考察,计发现古墓葬145座,出土玉器、石器、陶器等804件,经专家鉴定证明:远在六千年前,江苏这块土地的先民已在参与中华文明的创造。
刘林遗址的发掘还大大提高了邳县的文物保护意识。1961年冬,四户镇的一位医生托人将一枚石斧送到陈永清手里。不用详考,陈永清立即断定那是新石器时期的文物,他激动得一夜未休息好,从县城到四户一百里路,那个时期,不要说没有汽车,连自行车也没有,他不等不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徒步前往,其中还两度涉水渡河,恰逢雨加雪天气,到四户已是夜里10点多,在又累、又饥、又寒的情况下,发起了高烧……次晨高烧未退,即开始探源,先在镇北的几个村未有什么发现,接着来到竹园村的一个叫大墩子的地方,只见遍地都是陶片、兽骨、蚌壳、鹿角、残石片,他拣了足足两蒲包标本;次日,又在一农家的深有三米的姜窖内,发现三个文化层和不少红烧土和残石片,此时,日已下沉,他决心连夜返城,致书南京博物馆。此后经1963年11月、1966年3—5月、1976年秋三次发掘墓葬554座,出土文物6000件,三个文化层,确定最早的距今7000年,从而向世人宣示:江苏的文明史向前推进3000年!
不仅如此,邳州博物馆藏有两根长逾3米,大的3.66米的“镇馆之宝”象牙化石,各重三百余斤,也为陈永清于1991年所发现。在《新闻联播》中宣称,这是迄今为止全国发现的最大象牙化石,是我国象牙化石之王。
陈永清从事文博工作三十七年,在邳县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上计发掘古文化遗址二十余处,古墓群三十余处,其中四处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发掘出的大量无价之宝,如何保护?“”中“破四旧”之风席卷各地,古文物首当其冲,不是被付之一炬,就是被铲除砸烂。1967年,邳州发生了大规模武斗,战场就在陈永清所在的文化馆隔壁。陈永清焦虑得彻夜难眠。恰此时,家中传来噩耗:母亲病逝!他向哥哥介绍了当时形势的严峻,讲了忠孝不能两全的道理,将身上仅有的几十元钱递到哥哥手中,向母亲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满含热泪送走了哥哥!当时县没有博物馆,将这些文物放置,何处才可保无虞?他试图在自己宿舍的床下挖一个深坑,将文物埋下,但终觉不放心;后来,他请来馆长、会计三人将最珍贵的金器、银器、古陶、象牙、铜镜等一一登记,标名,标色,标重,各自签名盖章后装在炮弹箱里,贴上封条,运入工商仓库。其间谣言蜂起,说他鲸吞了古文物。陈永清对之始终保持沉默,直至1989年全省一流的邳县博物馆建成,沉睡年的这批珍贵文物才重见天日,这也解开了人们的疑团。老县长李清溪紧握他的手说:“老陈啊,你受委曲了!”
由于在文博工作方面的突出贡献,陈永清获评1985年省文博先进工作者;1990年获省“五一”劳动奖章,1991年被国家人事部、文化部授予全国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称号,出席全国表彰会并与党和国家合影留念。1988年,以《陈永清和他的故事》为题拍摄了长达二十分钟的专访。2000年8月,CCTV-7《农村文化巡访》栏目播出专题片《土专家陈永清》;《新华》《中国文化报》《徐州》相继报导了他的事迹。
陈永清在摄影艺术方面的成就也并不逊色。他是上世纪从五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的三十年间的邳县的领物。1977年,他的摄影作品《科技新兵》入选江苏省第三届影展;八十年代,他的《黄河故道展新容》《运河港》《林业卫士》等分别入选《江苏画刊》《画报》《林业画报》。《邳州文化》创刊时,他去世已逾十年,但从第一期至第十一期,几乎每期都刊载了陈永清拍的老照片,达数十幅之多。邳州第五届摄影家郭明生先生在《邳州摄影五十年》一文中指出:“这些珍贵的照片……凝聚了陈永清先生的心血和汗水,为邳县记录了历史,为后人留下了永恒的纪念。”1981年,江苏省第一个县级摄影邳县摄影家成立,他是第一任理事长。他是中国摄影家江苏分会会员,徐州市摄影家理事,被收入《中国摄影家名辞典》。几十年来,他带出了潘修华、董跃进、郭明生等一大批摄影家和摄影爱好者,在全国性和省级报刊发表数千幅作品;在历次各级各类摄影作品评选中获奖达数百人次,极大地提高了邳州的知名度,也使摄影艺术这枝花在文艺百花园中变得越发灿烂。
我笔下这两位主人公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八、九十年代活跃于邳州文化界不同领域,或戏剧、农民画或文博摄影方面的领物。试问,无论是其爱国敬业等方面的大节,抑或生活作风的小节,可有一点与“文人无行”搭界的么?
古人在释何为“文人”时,这样定义:“文人,文德之人也。”就是说道德高尚的人才能称得上“文人”,高子亮、陈永清就是这样的文人,纵观我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他们的精神世界是何等崇高,他们留给后人的是多么厚重的精神财富!今天,中华民族之所以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是因为有文化的支撑,而文人则是创造文化的骨干力量!“文人无行”论者,请三缄其口!
《邳州文化》第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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