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驰没有推辞,说了几句安抚话宽慰老头。不料,老头却连连摆手,道:“她是个灵魂出窍的孩子,活着,那才是饱受人间炼狱之苦。现在,她的肉身死了,和灵魂合体了,唉,这可怜的娃儿总算得到真正解脱……”言毕,老头的鼻子狠狠抽了几下,用手抹了把浑浊的眼睛。古驰心里说不出是悲哀还是酸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顿了顿说:“马小姝的肉身也实在死得惨不忍睹,那天夜晚三更了,她的头颅仍悬吊在老槐树上。”“你都看到了?”老头佝偻的身子微微前倾,抬起头盯着古驰。古驰点头说看到了。
“你看到的,那不是马小姝的脑壳,而是她的阴魂。”老头忽然睁大眼睛,表情肃然,“她是横死的,我们连夜就把她送到县城殡仪馆火化了。”
古驰是个无神论者,当然不会和佝偻老头理论灵魂学方面的话题。他满脑子装着对沟渠的重重疑团,想了想,单刀直入地问:“听说村子里有条地道,老人家一定进去过吧?”
“马疯子都告诉你了?”老头仰了仰脖子,站起身,忽然压低了声音,“马家庄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好自为之吧。”老头踮起脚,伸长胳膊在古驰肩头拍了两下,转身匆匆忙忙离去。
望着佝偻老头单薄而扭曲的背影,古驰脑海久久回味着他的告诫,正如那张残缺纸条上写着的,马家庄有太多无法释怀的……
9。谁在背后
“吱咯、吱咯……”作完画的古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欲洗把脸上床休息时,忽然听到屋外篱笆院门打开的声音。他把台灯转了个方向,尽量让卧室暗下来,佯装已睡觉。他提高警惕,手里攥起一把用作房门插销的铁剪,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站在门后,双目从门缝注视着院子内的动静。庭院被浓密的树影笼罩,月光照不进院子,一片黑暗。
古弛隐约看到有团黑影站在院子的一棵树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屋子两扇大门。
那是谁?为何半夜三更私闯院子?古驰恨不能立即拉开大门冲上去劈他几铁剪,但他还是先稳住了。
不一会儿,那人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一支烟。微弱火光中,古驰看到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两只眼睛闪着幽幽绿光,几绺长发披挂在面前,正好留出叼烟的嘴巴,和传说中的“披毛鬼”一个模样……
随着烟火一闪一闪,古驰那颗恐惧的心提到嗓子眼。但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世界上真有披毛鬼,那一定是人伪装而成。
于是,古驰轻轻拖了把椅子,坐在门背后。那条细细的缝隙,正好可以看到外面披毛鬼的大致状态。
“嘻嘻,城里来的大画家,嘻嘻……”正当他体验诡异氛围与惊恐快感时,突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古驰身后一间空房子响起,在这死亡般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他被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缓过神,颤抖着问:“是谁?”
没人回答,那“嘻嘻”声也戛然而止。接着,那扇房门“嘎嚓”一声打开,空房子里的所有黑暗,仿佛一下子全都涌出来,堂屋显得更加黑暗了。
因为是个阴霾天气,古驰没出门,呆在屋子里作画。按照疯子的说法,难道这个庭院也将有一桩血案发生?……他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冷气,不祥的预感顿生。
他迎着那扇房门走过去,扑面而来的夜风夹杂着血腥味吹得他身子寒意阵阵。打开手机屏光照进去,看得见屋子的一扇玻璃窗大开,夜风正往里面猛灌。有个鬼魅般的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从窗台边跑过,然后爬上一棵树。可惜这几间空屋子的电路出了毛病,没有灯光,古驰只得急忙关上窗子。
就在他退出这间屋子,走到房门玄关时,脚踢到一样硬物,血腥味更是扑鼻而来。屏光照过去,天啊,屋角躺着一个人!他握紧手中的铁剪,缓缓移步上前,身子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心想,这个窃贼破窗而入就摔倒在地,真是罪有应得。见对方蜷缩在地毫无动弹,他胆量一下子增大许多,凑近狠踢一脚,硬邦邦的,是个死人,地上还有一滩血……
他在作画过程中睡了一会儿,睡梦中曾听到过一声尖叫,像荒山野岭猫头鹰的哭喊。难道这个人就是那时候被人杀害的?
古驰急忙退出凶案现场,打开堂屋大门,昨天在门楣上装的一盏路灯正好派上用场。拨亮路灯,庭院里转瞬亮堂起来,背倚篱笆墙的披毛鬼身子一颤,扭头朝古驰看了眼,拔腿冲出院门。
“别跑——我知道你在这装神弄鬼,院子里死了一个人……”随着古驰的叫喊,披毛鬼跑了一截打住脚,一把扯下头套,折了回来。
见是那个杂货铺的女店主,古驰吓得比刚才遇到那具尸体还要厉害,连连后退,这次真是见到鬼了,嘴唇直打哆嗦:“你……你……不是3年前就死了,怎么……难道……你是从阎罗王那边回来的?”
“你才是从阎王爷那边来的呢!”对方拿出一把加长手电,在庭院里扫来扫去,恶狠狠地问道,“画家小伙,你说院子里死了一个人,谁死了?”
古驰往屋子里指了指:“在那间空房,有个人被杀了。”
她用手电照了照古驰手上紧握着的那把铁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几大步跨进那间空房屋,只看了眼地上那具尸体,就放声嚎啕起来:“天啊……你怎么死在这里……是谁杀死了你啊,我的姐夫……”
顿时,马家庄的夜晚陷入一片悲戚……
10。最后的秘密
这个女人叫小丽。她的哭喊声惊醒了村街住户。随后,马开春、佝偻老头都披着衣服赶了过来。
马开春找来电线,把堂屋和躺有尸体的那间空房一并搭上电灯。凶案现场通体明亮,死者是村街杂货店老板马立新,40来岁,双手捂着胸口趴在地上。从其伤口来看,是被人一刀刺进心脏毙命。这间空屋子,乍看像个相对封闭的密室,谁会在这里手刃马立新?马开春板起铁青的脸,看看小丽,又看看古驰,始终未发一言。
佝偻老头保持着冷静,问古驰:“这阴雨天,你没出门,呆在院子里画画?”
古驰明白,面前的几位马家庄人会往下继续推理出什么。此刻,他没有胆量回答这个问题。“哪儿画画,哪儿就会有命案”,马疯子的胡言乱语居然一语成谶,处处应验。他真不知这个荒芜的度假村到底怎么啦……
小丽停止哭泣,掐住古驰的脖子,一边撕扯一边怒斥:“我姐夫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狠心杀了他?”
这小丽原本和马疯子是夫妻。自从男人疯后,她就与姐夫马立新打得火热。前几年,她姐姐终于无法容忍,干脆吞服“毒鼠强”一死百了。为避嫌,小丽并没有嫁给马立新,二人只是长期保持着那种暧昧关系。
古驰一时百口莫辩,这才想起手上还紧捏着那把铁剪。四周打量,屋子里挤进来好多乡亲,一双双怒目,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他一脸委屈,又悲愤难平,问道:“开春大叔,您说我能杀马立新吗?这半夜三更的,小姨子来这装扮披毛鬼,姐夫翻窗入室遭遇杀害,只有他们两人心里清楚,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想干什么勾当,现在反倒血口喷人。”接着,他还把自己当时在这间空房里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当即拿出手机表示要报警。
马开春舔了舔嘴唇,拦着古驰,又将小丽给拉扯开,然后稍作思忖,走过去一把推开那扇窗子,映出的灯光照亮一大片地方。佝偻老头夺过小丽的手电,朝外面的树林照射一通,突然看到有个人蜷缩着身子,衣袖沾有块块血迹,一动不动地蹲在树丫上,那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窗子,杀气腾腾。
佝偻老头摇了摇手电,照射着那棵树,问道:“马疯子,看你把谁给杀死了?”
小丽忽然扑到窗子边,朝外面望了望,破口大骂:“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疯子,马立新真是你杀的?”
马疯子并没有因屋子里的人多而惊慌,迎着灯光跳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在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嘻嘻……”他没往窗内瞧一眼,转瞬便消失在黑夜里。
听说是马疯子杀死了马立新,屋子里有人议论着,那是一种报应,还说人类所有恶劣行为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马开春说话了,怏怏地慨叹道:“如果让警察抓走马疯子又能怎样?他毕竟不是一个正常人。”
是的,法律对他那类人不会有过于严苛的惩处,然而他所犯下的罪行应该由谁来承担责任呢?古驰满脑子糊涂,或许正如马疯子所言,自己真是马家庄的克星,于是决定提前离开这个有太多无法释怀的村庄。
马开春组织劳力将尸体运出院子时,天色已开始微微发亮。院子平静下来,古驰终于喘了口气,这才发现大门边站着佝偻老头。正疑惑他怎么没有离开时,老头做了个噤声动作,往古驰面前走过来,欠了欠身子,幽幽道:“马立新是替你死的,离开马家庄之前,你应该去吊唁他一下。”
古驰心里震惊不已,脑海忽地闪过一道亮光,原来是马疯子用屠刀前来见证他的预言,误打误撞杀死了马立新……可是,小丽和马立新来这里恐吓自己又出于何目的?
还是佝偻老人帮古驰解开了这个谜团:“他们不想让你在马家庄画画。因为,这里不需要外人打扰,更不需要宣传。”
“这么说,老槐树上的人头、拴马石命案也都是马家庄人炮制的假相,赶我离开这里的恶作剧?”古驰若有所悟,但一时困惑难解,“可是,那晚我明明看到老槐树上挂着的是一颗人头啊?”
“也不全是,马小姝并不是在老槐树上吊死的。”
“她不是连脑袋都给吊得与身子分离了,怎么还不是吊死的呢?”
老头轻咳了几下,娓娓道来。
古驰进驻马家庄前两天,马小姝就死于一场车祸。因她是个孤儿,老爷爷强行将她的尸体运回马家庄安放。自从这里的农家乐倒闭后,10年来,马家庄就相对成为一片荒芜之地,少受外人打扰。见古驰是个画家,极有可能通过作品对外宣传马家庄。马开春坐不住了,决意将他尽快撵走,可他毕竟又是自己未出五服侄女的男朋友,只得采取恐吓方式,让他自愿离开。于是私下和佝偻老头他们商量,称马小姝吊死在他作画的地方,也便有了那颗悬挂在老槐树上的人头。
为了不让外人久留此地,马开春可谓费尽心机,制造一起起恐怖血腥事件恫吓古驰。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关帝纪念亭的爆炸,险些让他丢了命。不明真相的众乡亲都说马疯子杀死马立新是报应、是天意,而古驰认为,马疯子整天在村子转悠,应该是偷听到了马开春“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这一密谋,可马疯子毕竟神志不清,一时陷进了这个魔鬼游戏,也便有了马疯子制造的几血腥事件渐次发生……
真的不能在马家庄呆下去了!
尾声
古驰收拾行装时,在马立新被杀的那间空屋里,意外看见一把折断的洛阳铲,铲子上粘有一片烟盒纸,上面写着“楚魂”二字。这块纸片分明就是堂屋抽屉中那张纸条被撕掉的一角,再仔细看看洛阳铲,古驰茅塞顿开。这里是古三国战场,楚国交通要塞,风水宝地,藏有楚王墓。那条四通八达的枯壕沟,想必就是通向楚墓的盗洞……
联想到自己住进马家庄以来所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古驰终于明白个中原由。留守这里的人煞费苦心掩盖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地下那些楚墓。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那些回乡祭祖的人是不是……想到这些,他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拿出手机,毫不迟疑地按下了110……
环绕村庄的响水河仍在静静流淌,如同一个个楚魂失声的哭泣,悲戚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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