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的时候,亮生家分到地主张茂家三间青砖灰瓦的大瓦房,外加一个挺敞亮的大院子。
有人说,亮生家之所以能分到张茂家那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是因为亮生有一个好舅舅。
亮生的舅舅,是教书的。周边几个村子的人,都尊称他贾先生,挺有威望的。
亮生凭着他舅舅的威望,分到了张茂家的大瓦房,也在情理之中。
亮生一家欢欢喜喜地搬进大瓦房以后,他们家先前蜗居的那两间破茅屋,没有熬过当年夏天,便被雨水给泡倒了。
那块宅基地还是亮生家的。
老房子倒了以后,那块场地很快就成了小孩子们跳绳、打拐腿、跳房子的场所。附近人家杀鸡、宰鹅的鸡毛、鸭肠子也都往那边倒。行人路过那里,若想方便一下,也会拐进那边墙角去扒裤子。
亮生两口子看那地方闲置着怪可惜,便把当院里的碎石头、烂鸡毛、枯树枝啥的捡拾出来,就地松土,种上了辣椒、茄子和一垄垄绿油油的菠菜、韭菜,当作自家的菜园子。
可他们没有想到,菜园子紧挨着村庄,或者说他们拾掇出来的那块菜园子地,原本就在村庄里面,所种植的青菜、瓜果,时常会被周边人家的鸡鸭给啄食了。
亮生家的女人看到那样的情景,往往会拉长了脸,站在菜园子里吆喝两声,有时也难免会骂上几句脏话。
亮生不骂人。亮生不声不响地找来些破旧的渔网,把菜地的四周围拢起来,这样自然就挡住了馋嘴的鸡鸭。同时,在种植上,他尽量选择鸡鸭不愿意上口的大葱、苔菜、韭菜之类;有时,也种玉米、高粱和地蛋(土豆),让那些钻进菜园子里的鸡鸭只能在玉米、高粱叶的下面乘凉,却啄食不到地下的土豆和高悬在上面的玉米棒子和红丢丢的高粱。
这一年,布谷鸟报春的时节,亮生家种植的两畦子长势正旺的大蒜,一夜之间不知被谁齐刷刷地拦腰砍倒了。
被砍倒的蒜苗,就像是被洪水冲击到岸边的浮草一样,一堆一堆、一垄一垄地倒伏在菜地里。前来围观的乡邻,三三两两地“咬耳朵”,都在猜测亮生家得罪了什么人,否则,人家也不会背后“捅刀子”。
亮生家的大蒜都已经长至筷子般高了,再有十天半月就要起蒜苔、结大蒜了,可偏偏就在这时遭人算计。
亮生家女人站在菜地里扯开嗓子骂。
亮生没有像女人那样去骂人爹娘,但他心里窝着火,恨不得立马从人堆里揪出那个人,用铁锨把他一劈两半。亮生在乡邻们围观的时候,始终一句话没讲。
后来,村里的干部们来了,亮生的舅舅也来了,亮生这才用手中的铁锨,挖出一坨坨白生生的蒜苗根,让他舅舅看,让村里的干部们看。
外甥家遭人算计,托人捎信给他,贾先生自然要过来看看。
贾先生来了以后,围着那菜园子左右看了看,便跟村里的干部们说:“你们都回去吧!”
盐区这地方,种植大蒜与种植小麦是一样的,同样要选在头一年的后秋,把大蒜一瓣一瓣地掰开,深埋进松软的土层里,当年冬天,它会冒出一点儿翠绿的蒜芽。但冬季里过于寒冷,那蒜芽长不高,只有熬过寒冷的冬季,它才会舒展叶片,长成一棵棵小青树一样的大蒜。其间,也就是冬天最为寒冷的日子里,细心的人家还要找些蒲草或是草木灰啥的,覆盖在那翠嫩的蒜芽上,以防蒜芽冻伤。
贾先生不管那大蒜是怎么生长的,他的第一反应与众人是一样的,那就是外甥家得罪人了。那个人躲藏在暗处,类似于包裹在软泥中的硬石子,猛不丁地硌他们一下。
贾先生把外甥一家召集起来,开了一个家庭会。会议的方式也很独特,贾先生摆开纸砚,如同平日里替乡邻们写诉状那样,将外甥的家人们一个一个单独叫到他跟前来问话。
问话的内容,自然是平时与谁结怨?伤害过什么人?做错过什么事情?等等。
外甥一家认为舅舅要写一份诉状,将那个暗中的仇人揪出来。于是,一个个都苦思冥想地反省自己,并推测出之前与其结怨的仇人。
贾先生伏案记录着。末了,贾先生又把外甥一家召集到一起,说:“对方以两畦子大蒜,了结了一段恩怨,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言下之意,此事就不要再去追究了。
说完,贾先生起身告辞时,顺手从他那皱巴巴的长衫里摸出两张纸币,扔到外甥家的饭桌上,算是他来补偿那两畦大蒜钱。
至于,贾先生刚才记录的仇人与事件,他先是握在衣袖里,待他走出外甥家以后,当即将其撕碎,抛扬在街口的大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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