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后,村里都知道了老头儿姓王,是个中医。慢慢地,找他看病的人多了起来。在王老头儿手下,似乎没有治不好的病人。十里八乡都在传颂他的治病神技。
有一天我去找他开点儿消暑药。昏暗的光线中,王老头儿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一张木桌边用毛笔写着什么东西。
“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用毛笔写字啊?”
王老头儿抬头看了我一眼,故意叹了口气。
我讪讪地笑了,随口问道:“您不是说要收徒弟吗,这些日子有眉目了吗?”
他略一顿笔,待墨迹干透,伸出粗糙的手掌将纸熨平,沾了点儿水,然后拿起来走到门口,贴到了门板上。
我跟了过去,眯着眼辨认着上面的笔墨──今欲收徒,须品行端正,悟性通达,心诚志坚,不慕名利者;能离家舍业,行走济世,不惧苦辛,十年不悔者。
我惊讶道:“这么高的标准啊!”
王老头儿撇撇嘴说:“中医是老祖宗世世代代疗疾厄、存性命的宝贝,要是什么人都能学,中医早就成街边杂耍了!”
我们正聊着,就来了几个看热闹的村里人。
张大娘不识几个字,从大家的议论中明白个大概。立刻把身后的儿子往前推了推:“王大夫,你收不收我家发财?”
王老头儿看了看发财,问:“你想学医?”
发财嘿嘿地笑了两声:“学医是不是能挣大钱?”
王老头儿“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看热闹的人渐渐都走光了,王老头儿走回屋里,瘦弱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他摇摇头说:“可遇而不可求,可遇而不可求啊。”
说完他起身开始给我抓药,那柄暗金色的戥秤在他手下就如一件趁手兵器来回进退,红色的绒线像是微弱的火苗,燃烧着王老头儿眼中的热望,只是他看着秤星时眯起的双眼不小心泄露了秘密──他已年逾古稀了。
王老头儿利索地抓药,嘴里也不闲着:“眼看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就想找个合意的小子把这门手艺传下去,对十里八乡的人有些照应,也好跟祖宗有个交代……”
听到这话,一股豪气忽然涌上心头──“我学”两个字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可是不知怎的,脑子里转眼就飘过一堆杂七杂八的想法:将来自己苦行僧般捣鼓着望闻问切,别人却削尖脑袋往城市奔往“高处”走;自己奔忙在山洼里给人看病,别人却徜徉在霓虹下享受繁华;自己朴素得只有一门手艺济苍生,别人却有好多名片可以炫门楣……这些想法针刺般扎破了刚才的豪气,最后甚至连点儿底气都没剩下。
那两个字也跟着咽回到肚子里。屋里显得异常的静。
王老头儿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些,仍然兀自沉浸在刚才的念想中:“只要我还活一天,老祖宗的手艺就在一天。等我慢慢把这些年行医攒下的土方都整理下来,总会有脑袋灵光的年轻人看得上它们,愿意传承这门手艺,就算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入土之后也会有。”
王老头儿手不离药,一直在絮絮地说着。昏暗的光线投在他宽阔的额头上,竟透出几分光亮,就连眼角堆积的皱纹,也好像舒展了好多。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低着头和他告别,走了出去。我只记得,我的身后似乎有王老头儿敞亮的声音,“医者,国之大道也,道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那是一个守望者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我不敢回头。
【访徒】相关文章:
2.米颠拜石
3.王羲之临池学书
8.郑板桥轶事十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