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海很讨厌我,我知道。
那天,兰海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他说,上面要求我局派一个人驻村扶贫,班子研究了,认为你去合适。我在等他说我合适的理由,但他没说,只是看着我,等我表态。
我说,好。出门前,我说,我昨天看见你开车又轧实线了。他说你是交警?
可能你觉得无所谓,反正那地方没交警也没监控,但我任何时候都会把实线当作一堵实实在在的墙。
又来了。凡事当然都有红线,但只要和它保持一粒米的距离,足矣。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可是你已经轧实线了。
他笑了笑,说,我记得我说过我们之间的距离……
一粒米,我说。
15年前我们到单位报到的时候,他意气风发地对我说,看以后谁跑得快!又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我们之间相差一粒米。在大学的时候我就不如他,不是成绩,是做人不如他灵活。我一直想跨越这一粒米的距离,但结果不仅不能跨越,距离还越来越大,15年后一粒米已经膨胀成一座山了,他在山顶,我在山脚。他已经是单位的一把手,我只是个中层干部,而且现在要去驻村了,虽然职务没有被免掉,但也是有名无实了。
尽管是兰海把我提携到中层的位子上,但我却不会做人,特别是在其他人都附和他的意见的时候,我却偏偏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见,让他很尴尬。所以,他讨厌我,我理解,他巴不得我立马从他眼前消失。
曾经有人对我旁敲侧击,说你虽然跟领导是同乡和同学,但也要遵循上下级该有的规矩。
我也不想多嘴,也想安分守己。但有人嘱托我不能只顾自己,我理解那人的忧虑,因为那人是兰海的父亲。我经常回村里,看看父母,在村里转转,和村里人聊聊天。兰海因为忙得不能脱身,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去一次。村里修路的时候,我捐了两千块钱,而兰海给村里转账五万块钱。他父亲找到我说,你们的工资应该差不多吧?兰海哪来这么多钱?他马上给兰海打电话,刚说两句,兰海就说多捐点钱不好吗?老人家还想说,他却挂了电话。随后老人家几次到城里找他,但每次他都碰巧出差。
老人家对我说,你们都是从同一个村出去的,你要告诫他不能乱来。
村里把那五万块钱退回给兰海,他很郁闷,干脆一分钱都不捐了。
但愿他真的能坚守一粒米的距离。在村里,我一想到兰海,心里就这样说。
一年后的一天夜里,我所驻的村下起倾盆大雨,引发山洪。我在参加抢险救灾中受伤了,住进了医院。
兰海来看我的时候,一帮人正围着我聊得火热。一见到兰海,他们都沉默了。兰海问,你们村受灾严重吗?他们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我说,那个村的人刚走,这里都是老家的人。
哦,哦。兰海很尴尬。这些人中,有的是我和兰海的小学、中学同学。他们对我说,没事就好,我们回去了。
兰海说,别急啊,我安排吃饭。他们忙说不用,就走了。
兰海说,他们从这么远跑来看你!话中透出深深的感慨。接着又笑着摇了摇头说,唉,那五万块钱根本没问题,我打算捐出去后买房子就多贷点款,你们却杞人忧天、疑神疑鬼。
你没有解释,为你担心没有错啊。
是,都怪我和他们拉开距离了。他看着我说,想回单位上班吗?
驻村挺好的,扶贫工作很有意义。
时间到了还是回来吧,我让人去接替你。他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挺怀念你和我对着干……提醒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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