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又冷。丈夫病故,刚过“五七”,田婶抱门抽抽噎噎地哭泣,来接田婶入城的儿子不知所措。直到儿媳灵机一动,小声嘟囔说租来的车一天五百,她才止了哭,拎着包袱跟着儿子上了车。
老家老屋隔壁住着鳏夫壮叔,瓜田李下,儿子担心村子里人嚼舌头根子。
田婶住进儿子家第一天,就把儿子雇的保姆赶跑了。
田婶刚开始饭菜做的也可以,蒸馒头、手擀面,透着农家的香甜,让久居城市的儿子儿媳小两口吃得津津有味。可不到半月,粥常熬糊,菜非咸即淡,让儿子媳妇直皱眉头。
城里房子像鸽子笼,邻居们也不常往来,哪像在乡下大宽大地,来个亲戚赶上自家没人,邻居都把客人给招待了。田婶心里有点儿莫名的失落。
城里不知季节变换。这里的花草树木让她陌生,与老家的槐树皂角树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她突然想种麦子了。
从小长大,那足足十亩的麦田,带给她多少快乐。弯腰割麦,装车拉麦,上场碾麦,晒麦扬麦,装袋入仓,满满当当的都是勒入骨髓的记忆。
儿子买了大冰箱。要扔掉长方形的白塑料泡沫包装,两个多平方米的塑料泡沫让田婶眼前一亮,一把紧搂怀里,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田婶从外面广场边的花池里背来两袋土,用手把小土疙瘩捏碎,用浇花壶淋上水,算是整好了麦田。
儿子善解人意,从超市买回了麦种。田婶一见笑了,这分明是去了皮的麦仁,熬粥喝的,哪是麦种呀。
她自己一声不吭,悄悄坐公交回家了。“你看东院你壮叔家的麦种多欢实呀!”田婶捧着溜圆的黄麦种,像是对儿子说,也像是自言自语一个人乐呵。撒上麦种,喷上水,望着两平方米的麦地偷偷乐。
忙完一日三餐,田婶的世界只属于阳台上的两平方米麦子。麦苗从冒头到露尖再到青乎乎地疯长,抽穗。冬去春来。五月,即将满仁的麦穗溢满清香。她全身每个毛孔都透着熨帖和舒畅,连走路都轻快地哼着歌。
周六早上,田婶贪觉晚起了会。见媳妇在厨房捣鼓,里边传出麦仁的醇香。她急步跑向阳台,青黄的麦秆上齐刷刷的空着。毕竟媳妇不是自己亲生的,她没吱声,心里堵得慌,一口饭也没吃,关上门哭了。
壮叔从乡下又捎来麦种。田婶仍然在阳台种麦子。眼见又抽穗了,她这回看得更紧了。一天,她去超市买菜回来。多日不来的女儿来看她,见阳台上的麦苗,意外惊喜。用剪刀剪了麦头,用清水冲洗了放豆浆机里磨了青麦汁,说是去脂减肥好东西呢。
田婶越发郁闷了。儿媳妇不是咱亲生的,女儿可是贴心小棉袄呢,不问青红皂白,这还是麦苗子呢!不给老娘打个招呼,说割就割了。女儿见犯了弥天大错,生怕落了不孝顺的名声,低眉顺眼一个劲儿讨好她。
第三年,麦子快熟时,田婶把阳台门加了把锁。眼见肥嘟嘟的麦穗沉甸甸地几乎倒伏,田婶心想这回可是个丰收年,心中又一次溢满甜蜜。
可是儿子儿媳出去旅游,她去闺女家小住。阳台窗户忘关了,回家时麦子七零八落,倒伏一片,许多成了空壳儿。
一只正在贪婪啄食的小麻雀被她堵住。田婶喂养,麻雀不吃不喝,望着窗外;另一只麻雀飞进来,像要救同伙儿出去。
喂它们没两天都打蔫儿,田婶只好开窗把雀儿放飞。
田婶做好一桌子好饭,告诉放学归来的外孙,她回乡下还壮叔三回种子钱了。
春节,儿女回老家看,遇到铁将军锁门。东院隔着院墙传来一阵爽朗的笑,母亲独有的笑声,在阳光下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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