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下河水乡有着“跨缺”的民俗。过了六十,逢“九”是道缺。这年生日得由女儿做,跨缺过坎,平平安安。
立冬过后,王家墩子的王奶奶正为这事愁眉不展。没几天,就是她79岁的生日。倒不是愁没女儿做,媳妇荷花胜过女儿,早早开始张罗。愁的是“跨缺”,让不让儿子回家。
儿子被王奶奶赶出家门整整十年了。
不是儿子没出息,而是出息得很——县医院骨科的“一把刀”,救人无数,口碑甚好。只是王奶奶69岁那年,荷花牵着她跨过摆着水碗、葱、蒜、苹果的小凳,欢欢喜喜吃完晚饭后,儿子急着要回城,涨红了脸,迟迟疑疑,吞吞吐吐地说:“妈,我和荷花离了……”这话如晴天霹雳,王奶奶一个跟头,晕倒在地。醒来嚎啕大哭:“没脸见人呵……没脸见人呵……”
倒是荷花出奇的冷静,把婆婆扶上了床,用热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小声劝说:“妈,没啥。我早几年就答应了,说好等姑娘上大学以后离婚,但我不离家,还是一样服侍你……”
十年了,虽说荷花处处体贴如贴身小棉袄,但王奶奶心里苦啊。背地里偷看儿子的照片,没有一天不在心里想着念着。逢过年过节,强作笑脸;夜深人静,满眼是泪。但她从没在荷花面前提起过儿子。
开不了口啊。当年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被大队推荐上医学院的原本是荷花,因为荷花父亲牺牲在朝鲜战场。是荷花缠着村里的老支书,把名额让给儿子的呀……
荷花心知婆婆的痛苦,但自己心里的伤痕更深更痛啊!女儿三十多岁了,在外企成为了白领,但因心里阴影至今不肯恋爱。
“跨缺”的这天,风和日丽。荷花请来村里的老支书和巷子里的几位老本家作陪。忙的都是水乡家常菜。肉烧茨菇、清蒸鳜鱼、爆炒长鱼丝……王奶奶看了,眼圈红了。这都是儿子喜欢吃的菜啊!
就在荷花又牵着婆婆正要跨过那条摆着水碗、葱、蒜、苹果的小板凳时,身后有人带着哭腔在喊:“妈!”……王奶奶身子一颤抖,咬着牙竟没回头。跨过小板凳,冷冷地回了一句:“你走吧,我没有儿子!”幸好,老支书出面圆了场。
圆桌上,儿子鬓发已白,满脸憔悴,让王奶奶心疼不已。荷花没有上桌,在厨房里忙着,送菜时敬了一杯白酒。
送走客人,房间的被子床单枕头换了新的。荷花的眼睛低垂着,跟婆婆说:“我到翠莲家去借个宿。”转身出了家门。
初冬的夜幕湛蓝,一轮残月,竟然没有一颗星星。荷花没去翠莲家,而是坐在村头桥口石墩上,静静看着河水……
当年,这儿是渡口,自己就是在这里满心欢喜送他去上大学的。两人青梅竹马,上小学坐一张桌子,竹林里“拜天地”的游戏历历在目……
他生性善良,不是没良心的人。那年医学院毕业,原可留校,但他执意回到家乡。结婚多年后,听说当年追他的女同学还是独身。
那年,自己母亲病危住院,他细心照料,体贴入微,邻床的病人都以为他是儿子。女儿高考那年,他夜夜陪着复习,人都瘦了一圈……
其实,爱情难舍,婚姻易变。当年独身的女同学,来小城仅几年工夫,就失望而归。而他这次回家,还是荷花借婆婆的名带的口信。只因前夜,婆婆梦中大喊:“水生!水生!”
天刚蒙蒙亮,满身寒霜的荷花走进家门,人一下子僵住了。明间的灯还亮着,他双膝跪在地上,婆婆疲倦的脸上泪痕未干……他缓缓站起说:“荷花,十年了,才懂你是真心的。我们还可以跨过缺吗?”此时,婆婆眼窝的泪一滴一滴漫出……
荷花沉默许久,绝然地摇摇头,转身,把房间过夜的床单被套枕巾摁在水盆里,使劲搓着……
点评:
小说写了一个全心全意为丈夫的女子,为了丈夫的前程,自己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在丈夫变心后,仍细心伺候婆婆。值得注意的是,这决不是旧社会逆来顺受的典型,而是有自己的人格与个性。结尾写她并不盲从,就鲜明地表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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