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时,教我们数学的是廖老师。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那时戴眼镜的人很少,戴眼镜往往被看作有学问的象征。不过廖老师并非为了显示自己有学问,而是因为他的左眼失明了。我们学了“一目了然”这个成语后,有个调皮的同学给他起了一个绰号:了然先生。
我是不敢叫廖老师了然先生的,因为他和我住在一个队,而且他和我父亲关系不赖,平时两家来往密切。一个星期六,父亲打了只野兔,他对我说:“去把廖老师请来喝酒。”午餐时分,兔肉飘香。父亲给我夹了一块好肉,然后问廖老师:“这小子学习咋样?”我一听,赶紧往旁边躲,因为我的成绩见不得人。廖老师却说:“是块读书的料,要好好培养!”我放松下来,但脸有些发烫。父亲又说:“他在学校要是不听话,你替我揍,到时我杀鸡,请你喝酒。”
听父亲讲,廖老师的左眼是大集体时上山伐木受伤失明的。这之后,村里安排他教民办,后来转正当上公办老师。廖老师对这一缺陷很敏感,以至于他上课对纪律要求很严,学生违纪被他发现必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在廖老师看来,在他眼皮底下违纪就是对他眼睛的一种挑衅。一次上数学课,我与同桌在课桌下做游戏被廖老师发现,廖老师很生气,把我俩揪到讲台前。我偷瞄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肌肉在抖动,那只左眼空洞得叫人害怕。廖老师用竹条在我的左手心上打了一下,说:“我打了还要告诉你父亲,叫他炖老母鸡,请我喝酒。”
手心的疼痛渐渐消失,但我很害怕回去后挨父亲的揍。回家后,父亲看见我,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很高兴。我感到诧异,难道廖老师没告我的状?
父亲说:“刚才我在路上碰见廖老师,廖老师说你在学校表现好,成绩进步大,是读书的料。”我脑子里充满了疑问:这真是廖老师说的吗?父亲继续说:“孩子,你要发奋些,考上学成为公家人,为老李家争光。”
要上初三时,父亲突发重病需要动手术。为了筹集手术费,母亲拿出家里所有积蓄,还借了一大笔钱,我的报名费因此没了着落。同学大奎和国庆都不打算上学了,我心里也有这种想法。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母亲,母亲哭了,显得很无奈。
9月1日,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往学校去,当我走出院门,才想起自己不上学了,心里空落落的。我向田野走去,躺在草地上,仿佛听到学校上课的铃声……
临近中午我回到家,爷爷问我去哪了,说廖老师来家里找过我。
吃午饭时,廖老师又来了。他对我说:“吃完饭上学去。”
我说:“我不上学了。”
“怎能不上?你是读书的料,而且你父亲早把报名费给我了!”
就这样,我回到了学校。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报名费是廖老师垫的,直到我读大学时家里才还清。
我考上大学,对家里、对全村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因为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这天,家里宴请宾客,廖老师来贺喜,父亲感激地说:“孩子考上大学多亏了你!”
廖老师笑着说:“是孩子自己努力,我早说过他是读书的料。”
旁边大奎的父亲打趣道:“廖老师,上次你还说大奎是读书的料,可他怎么只能做个泥瓦匠?”
国庆的父亲附和道:“廖老师,你也说过国庆是读书的料,你是不是对每个孩子都这样说?”
众人大笑,廖老师也笑了,他那双眼睛变得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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