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冰的哑娃
这一跟,便是四五里地。只见哑娃翻过岭,走进一道山洼,放下扁担,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叮叮咣咣地刨了起来。
他刨的是冰,一下又一下,格外卖力。等把木桶装得满满当当,哑娃又抱起一大块冰,这才挑起扁担,晃晃悠悠原路返回。
郑顺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他吃的水,洗脸洗澡用的水,竟都是哑娃起大早,一块一块刨出来挑回去的!
“昨天我回来,问哑娃,新来的助理咋样,哑娃比比画画说,好着呢,还给了我一碗面吃,真香。从小长到大,哑娃还是头回吃快餐面。他还比画说,助理哥哥是从城里来的,爱干净,我得天天给他挑水,让他洗脸洗澡。”
多么朴实纯真的孩子。郑顺听得眼窝一热,心里酸酸的,又暖暖的。
“孤松岭最缺的,就是水。”老亓接着说,“你看,周遭山岭上旱得光秃秃的,就长了一棵松树。幸好老天怜悯,给了这么个山洼,夏秋蓄的雨水,冬天结成冰,供村民们吃用。刘老栓和胖婶吵架,不是心疼坛子,是心疼那坛子水呀!”
“那为啥不打井?”郑顺问。
老亓带郑顺走向了村东,又从村东绕到了村西。大半个村子走下来,郑顺也瞧出了名堂。老亓说:“此前,孤松岭没少打井,有的都钻到了百米深,到头来,钱没少花,却只留下十几个不出水的井窟窿和叽叽呱呱的埋怨。如今,村里的账上还欠着万把块钱的打井费呢。不怕见丑,村里人还找风水先生来看过,说整个孤松岭的地下,覆盖着一块王八盖子般的巨石,把水脉盖住了,甭管用啥钻头,根本打不透。要赶上大旱年景,别说洗脸,连吃水都成难题。所以啊,村里的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守着这个穷窝儿。前些日子,住在村北的赵老二,盼了半辈子,总算有人来给他说媒,不料女方张口一提彩礼,赵老二就傻了眼。”
“女方要多少钱?”郑顺问。
“人家不要金银不要钱,就要一口井!”
怪不得刘老栓会提出那般条件,敢情水比油金贵。可既然答应了,就得兑现。第二天,郑顺也起了个大早,抢在哑娃前头挑上水桶,去山洼刨冰。可他在城里长这么大,哪曾挑水走过山路?扁担上肩,木桶悠来荡去,一步没踩稳,出事了——
骨碌碌,郑顺连人带桶,从岭上滚了下去。好不容易停住,脑袋却磕上石头,郑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郑顺悠悠醒来了。不等睁眼,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汗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是刘老栓。刘老栓正背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岭上跑呢。身前身后,跟着老亓、胖婶、哑娃和七八个乡亲。
“都怪你,不要老脸,要水。助理要摔出点儿啥事,我看你咋交代?”胖婶气哼哼地训斥道。
“我闺女上大学,眼看要放寒假了,我这个当爹的,还不是想多备点儿水,别难为着闺女吗?”刘老栓辩白说,“你也有责任。要不是你家那头牛偷水,哪会出这些乱子?”
“你知道我为啥养奶牛吗?我儿媳妇快生了,孤松岭水少,也浑,我得让他们娘儿俩喝上奶啊。我发誓,只要助理好起来,他在村里待一天,我也让他喝一天;待一年,喝一年,一分钱都不要。”
“别吵了。来,我再背他一段路。”老亓说。
刘老栓已累得气喘吁吁,刚放下郑顺,哑娃就弓腰背起他,颠颠地跑。
“哑娃,我没事。咱回去,我再给你泡面吃。”郑顺说。
哑娃听到了,顿时激动得“啊啊”叫起来,哭了,又笑了,笑得满眼是泪。
春到孤松岭
寒冬过去,春天来了。
当冻土开化的时候,几个勘探技术员走进了孤松岭。紧接着,一支打井队也开了进来。
勘探和打井的费用,是郑顺垫付的,那是他准备在城里买房的钱。
井址就选在了村委会哑娃住的屋子前。整整钻了大半个月,打下了800米深,终于出水了!清亮亮的水花喷涌而出,溅得围观村民满身满脸都是。
没人能分清那是水还是喜泪。
最欢喜的是哑娃,郑顺给他封了官——井长,专门负责给全村村民供水。
两年后,郑顺任期届满,离开了孤松岭。就在村民们对这个小伙子念念不忘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传来:郑顺以优异的成绩,顺利通过了公务员招考的笔试和面试。但他没去大城市,也没挑热门岗位,而是选了孤松岭村支书的职位。
也难怪他会放弃在城里买房,原来,两年历练,他的心已悄悄留在了孤松岭。
不,郑顺早立下了一个新目标:有了水,还要有树,我要和亓主任、哑娃、刘老栓他们一起,变荒山为青山,把孤松岭改造成——青松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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