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嘴大吃四方,任谁不信,于三爷信。
于三爷生就一张大嘴,这辈子活得不亏。头几十年,甭管年成好坏,他那嘴没穷过。
民国二十三年,大旱。他十三岁成孤儿,闯关东到抚顺煤矿,进机房做了杂役。
久了,被大师傅看中。大师傅身有残疾终身未娶,就想百年后有个打幡摔盆的,见其聪明伶俐,干活勤快,欲收他为义子。
碰上这好事儿,他求之不得,哪能说不?顺杆爬叫的那声爹,把人叫得心都酥了。
大师傅将其视若己出,把全套本事传给他,没几年,小麻雀变凤凰,他尝到被人侍候的滋味儿。
大师傅贪喝爱吃,他跟着混日月,也染上吃喝的坏毛病,挣的钱都填进那张嘴了。
为大师傅养老送终后,他独自回了原籍。初时在矿上管机房,依然好吃喝,终因值班醉酒误事,被撵回了家。
他收入无着,日子紧巴,馋瘾上来,满屋瞅一圈儿,就属?受大师傅的那件裘皮大衣值钱,眼皮眨都不眨,就典当了。没东西当了,就朝人借,借不来,就捡废品,换个块儿八毛,买一提地瓜烧,站当街就着风喝了。
有道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他眼看没辙了,遇上个好邻居,隔壁老孙在农技站当头儿,见其可怜,就暗中帮他拉活儿。
那时,乡村机修人员奇缺。夏秋季节,最怕农机出故障,送县维修厂路远,去还要排队,老孙就悄悄介绍找于三。
别说,他还真有两把刷子,听声音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三下五除二就把故障排除了。当然,知他好吃荷叶包肴肉,央他,少不了这一口,等他吃得满嘴流油,事儿就妥了。
那年月,一年到头难沾荤腥,于三沿街那破房里,却时常飘出肉香。村革委会主任郝大炮心里不忿,老子大小是个官儿,天天啃窝头就咸菜,他横竖一根棍儿,凭啥就比我强?
引黄工程开工,村里选派劳力,于三首当其冲。他叫屈,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去了能干啥?郝大炮眼皮儿也没抬,说你不缺胳膊不少腿,挖土方抬石头,不屈才吧?他就憋屈着上工了。
上工第二天,那台大功率抽水机趴窝了,眼看要停工,工地总指挥气得直骂娘。
在这节骨眼儿上,有人透露于三懂机修。
总指挥眼一瞪,还愣着干啥,快找他来!
哪料,于三摆上谱了,任谁来请,就是不动。
总指挥啥人没见过,深知有点能耐的人,多是顺毛驴脾气,便问,他有啥喜好?
有人进言,于三见肴肉就像蚊子见了血。
总指挥微微一笑,我当多大的事儿呢,去,给公社肉食店打电话,午饭前送二斤肴肉来,钱记在我账上!
到晌午,于三吃得直打嗝,顺手把嘴一抹,只用半个时辰,就把抽水机捣鼓着了。
往后,机器再出故障,只要肴肉管够,他把活儿做得妥妥帖帖。
工程完工那天,总指挥又请他吃顿肴肉,望着他大块朵颐的样子,大笑道,你个吃僧,吃掉了我多少工资啊。
一晃就到了七十年代末,村里分地了,望着大机器小农机进农户,于三脑瓜一转,开班授徒,腰包就鼓了。
他手里有了钱,吃喝更不在乎,成了美食街上的“财神爷”,几家有名头的老店,都为他备上了雅座。
那天,见个十三四岁的小妞儿端菜,他就问,孩儿,小小年纪,咋不上学哩?小妞儿眼圈就红了,家里穷,没钱供俺上学。听得他一哆嗦,顿觉一块肉卡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眼泪就流下来了。
打那儿,他在美食街上不见了踪影。
没几天,陆家肴肉老店掌柜的电话撵过来,三爷,刚出锅的肴肉,给您送一份过去?他回道,血脂高,医生叫忌口哩。胡老三羊肉馆老板干脆找上门,三爷,今天现宰现炖的羊肉,味儿鲜着哪,您尝尝?他摆摆手,拿走,快拿走,俺闻着那膻味儿就想呕。
他倒是挣钱挣上瘾了。开班授徒力不从心后,就摆起路边摊,维修电动车、配钥匙、开锁换锁,无所不包,就知道攒钱。隔一段,就见他拎兜往山里去,人们就寻思,又没个沾亲带故的人,进山干啥哩?
村里“包打听”神秘兮兮地说,于三爷把钱投到凤凰山庄,使高利息哩。村人就信了,几个老头儿想用激将法套他的话,揶揄他道:“出来进去一根扁担的主儿,存钱下崽哩!”他光笑,也不反驳。
直到有一天,深山区的几个学校相继送来锦旗,才把谜底揭开。这些年,他靠摆摊资助了数百名贫困学生。
咦,事先咋没听到一点儿信儿?来人道,老人脾气倔,资助学生从不透露姓名,都是通过学校把钱送到受助学生手里。人们就纳闷了,这是图啥呢?问急了,他讪讪一笑道:“俺都老到快进土了,还能图啥?只为让山里的穷孩子别失学,多长学问,将来好有出息啊。”
乡亲们听了,都说,想不到前些年还胡吃海喝的人,如今活成老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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