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爷在老街靠剪纸的手艺为生。
花爷家从爷爷辈开始就是剪纸高手,爷爷以剪裁“福”字而闻名。他剪出的“福”字是被称为写出天下第一福的乾隆爷的手迹体,不但福满喜庆,还透着皇家高贵的威武气势。
坊间传说,当年青要山的匪首赖大疤瘌强占民女为八姨太,点名要花家送五百幅乾隆体的红福,要大摆笼席庆贺。
花家也不敢得罪赖大疤瘌,只得按时把“福”字送去。
赖大疤瘌从进入山门开始把五百幅“福”字依次粘贴,直至布置的新房。
不承想,官兵顺藤摸瓜,沿着“福”字直接杀入新房,逮着了呼呼大睡的赖大疤瘌。
赖大疤瘌被押出山门时,定睛一看,才看出那一张张“福”字竟然是“祸”字。
没错,这剪纸近看是福,远看是祸,福祸相依,善恶自有报应啊。
花爷出生时,花爷的家人不打算让他再做剪纸行当,送他读书,做学问。
花爷偏偏还是喜爱剪纸。家人不让他动剪刀,他就在旁边看,到了学校,拿出剪刀就能把看到的图样剪出来。
花爷同桌的女孩叫林烟,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条粗大的辫子垂到后腰。林烟喜欢花爷的剪纸,花爷将剪纸都一股脑儿送给了林烟。
林烟父母在文化部门上班,他们希望林烟去学戏。
老街戏班子招收学员,父母给林烟报了名,林烟就上了老街剧团的学员班,离开了学校。
花爷喜欢看戏,只要有林烟的戏,花爷就去看。林烟还只是个学员,登台的戏份就是跑个龙套,扮个群众演员,花爷也照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烟看。
花爷看完戏回到家,就拿剪刀,把记忆中林烟的举手投足、姿态神情记录在剪纸上,只是不管林烟在台上是什么打扮,剪纸上的林烟都是梳着一条长辫子。
林烟在学员班毕业后,就进了老街戏班子,慢慢地开始红了。林烟第一次饰演的是《破洪州》中的穆桂英,那时也没有照相机之类的贵重稀缺玩意,林烟的台上风采都被花爷记录在剪纸里了。
林烟演完戏,卸了装,就会到老街的文峰塔下,花爷已经在等她了。
文峰塔在老街东南隅,离老街的戏园子不太远。文峰塔建于宋代,是一座密檐式砖石塔,塔身九层,有三十米高,塔内供有文曲星。一层拱门两侧原有对联一副,右侧的已倒塌,左侧半副字迹依稀可辨:楼九尽云通天尺。
花爷把新剪出来的剪纸,交给林烟。
那日,月淡风轻。花爷和林烟依偎在文峰塔下,花爷递给林烟一张新剪纸。是林烟的剪影,下面还有一行字:待尔长发及腰,做我新娘可好。
林烟依偎在花爷的肩头,你?拿什么来娶我啊?
花爷说,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林烟说,我要新房,要雕龙刻凤的双人床。
花爷拿出剪刀,一会儿工夫,挂着彩灯的新房,飞龙走凤的红床就呈现在林烟面前。
林烟说,我要花被要喜糖,要“三转一响”作嫁妆。
花爷不语,手里繁忙,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就放在林烟手掌中。
花爷拥着林烟,俩人的悄悄话羞得月亮都躲进云里。
花爷没有等来林烟,却等来了一场风暴。
林烟的父母带着造反派的人抄了花爷的家,把积攒的剪纸当作“四旧”付之一炬。
林烟也被父母逼着,嫁给了造反起家的莫副主任。
林烟在文峰塔下,哭得梨花带雨。她用花爷的剪刀,把粗黑长辫子剪掉,塞到花爷手里。花爷独自坐在文峰塔下哭到天亮。
那日,林烟急匆匆约花爷来到文峰塔下,告诉花爷,说造反派开会,明天要来捣毁文峰塔,说文峰塔也是“四旧”。林烟急得手发抖,说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文化啊,他们这是作孽啊。
花爷没有说话,去八角楼买回一沓红纸,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不吃不喝。
第二天,莫副主任带着人扛着镐头、锤子来到文峰塔,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吃了一惊:只见文峰塔从上到下都被贴上了剪纸,这些剪纸都是伟人头像,还有伟人的语录。
一干人看着文峰塔,谁也不敢下手,干瞪眼没办法。
短时间,老街人纷纷效仿,都来花爷家里求伟人像,粘贴在自家的房屋里、院子里,老街的许多老物件就是这样被保留下来。
老街人对花爷更加佩服。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老街人没有想到,三十多年后,文峰塔又一次面临灾难。
这次要来拆迁文峰塔的竟然是林烟的儿子,恒达房地产公司总经理莫名。
林烟因病去世多年,葬在了老街。儿子莫名随父亲去了南方,进入房地产行当后做得风生水起,此番回到老街也是荣归故里,要做一番事业。
莫名圈下来老街几百亩地要搞开发,文峰塔也要拆除。
尽管莫名说不是拆除,是搬迁,要把文峰塔一砖一瓦登记造册,在另外的一个公园重新修建,老街人也是坚决地反对。
老街人又去找花爷,看到花爷正捧着林烟那条粗黑的辫子出神。
莫名带着施工队来到文峰塔时,抗议的老街人围住了挖掘机。
莫名被花爷带到了文峰塔前,文峰塔上又被贴满了剪纸,剪纸是个女人的头像,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腰后。
莫名怔住了,这是母亲林烟啊。
忽然有人说,快看啊,剪纸上的人流泪了。
果然,剪纸上林烟的眼角有一滴泪水缓缓流下,如一点鲜红的血液。
莫名哭着跪下了。
花爷一生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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