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弟

更新:03-14 现代故事 我要投稿 纠错 投诉

1、墓碑出土

哈尔滨老道外三马地区改造,把平房子全都扒了,要盖大楼。

工人们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块墓碑。这块墓碑挺奇怪的,上边只有五个字:“义弟磨刀的”。其余的就啥也没有了。这“义弟”是谁的义弟呀?“磨刀”的是啥意思?又是谁立的碑呢?一概没写。

看墓碑挺旧的,得有个几十年上百年的样子。工人们挺负责,就在附近继续挖掘,想着若是挖出来尸骨物品,有主的,交给主家;没主的,移出去埋了,入土为安嘛。可挖了半天,啥也没挖出来,没有棺材,没有陪葬,更没有尸骨,就埋了这么一个墓碑,这是啥意思呀?大家伙儿全都给整迷糊了。

当天傍晚,工地上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人,自称姓齐,说自个儿是个大学老师,还说,这块墓碑是他们家祖上的东西,他想带回去。有工人就问:“你咋能证明这块墓碑是你家的呀?”

齐老师笑了,说:“这块墓碑不是啥太好的石头,不值钱,也不是啥文物,没有收藏价值。要不是我们家的,我跑到这儿来领一块给死人用的东西干啥呀,我有病呀?你们看看,我还挺正常的,没有毛病,是吧?”说罢,他一摊手,那意思是:我可把我自个儿全给你们看了。

工人们“轰”的一下都笑了。齐老师又从兜里边掏出了烟,分给大家伙儿,自个儿也点着了一根,抽上了。烟不是啥太好的烟,老巴夺,是1900年波兰籍犹太人老巴夺兄弟来哈尔滨建的烟厂,创下的老牌子。别人不一定稀罕,可老哈尔滨人就爱抽这个,烟味儿足,劲儿大,猴儿辣,符合东北人粗犷火爆的性格。

本来工人们对这个戴眼镜的家伙还有点儿隔阂,可他这一分烟,就把他和大家伙儿的距离一下子给拉近了。东北人习惯把教书的老师和看病的大夫称为先生,有个工人就问:“先生,这个墓碑里头,是有啥讲究吧?”这个工人的说法,是完全东北式的。他的意思,不是指这个墓碑有什么讲究,而是问,这个墓碑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呀?

齐老师答:“是呀,这里头,是有讲究。”他拉了几块砖头,垫在了屁股底下,坐了下来,“反正晚上我也没事儿,就给你们讲讲吧。”

2、好酒难得

齐老师说:“民国那时候,老道外西门脸子有个饭馆子,叫老福来老菜馆。老福来的老掌柜的,叫齐福来,是我爷爷的爹,我的太爷爷。老福来的少掌柜的,叫齐仁全,也就是我的爷爷。为了称呼方便,以防说串了辈儿闹笑话,我还是叫老掌柜的和少掌柜的吧。”

接着齐老师就讲起了故事——

从“老福来”开业那天起,老掌柜的只要一没事儿,就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跟人打招呼,迎来送往,要多谦卑有多谦卑。少掌柜的看不惯,说咱们是开饭馆子的,不是当奴才的,为啥非要天天整出一副奴才样儿呢?老掌柜的还是笑眯眯地说:“兵荒马乱的,哪儿哪儿都是胡子绺子,人家掏出枪来给你一下子,你就死了,再硬气有啥用啊?这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胡子,是指土匪;绺子,就是团伙,都是东北方言,因为现在没有土匪了,这两个词儿现在都没用了。少掌柜的想想,可也是,就不再争了,由着他爹去了。

那几年里,老道外总招胡子。开当铺的钱家、缝皮货的刘家、卖杂货的全家、灌红肠的福家,接连着都让胡子给“砸古丁”了。砸古丁也是东北话,就是入室抢劫。这些胡子,老凶残了,冲进院子,先开枪挥刀,把有反抗能力的杀光,再翻箱倒柜找值钱的货。灌红肠的福家养了八条大枪,胡子来进攻的时候,福掌柜的开枪,亲手打死了一个胡子。胡子们恼羞成怒,等把他家攻破了,就把他家的人全都杀了,连不满一岁的孩子都杀了,一个活口没留。

警察和大兵不管吗?管呀,可管有啥用?等警察和大兵们集合完了,慢悠悠地赶来,胡子早跑没影儿了,跑到深山老林里边躲起来了。

老百姓没有办法,只能提心吊胆地防着。可是,有枪的都防不住呢,这没枪的还防个啥呀?要是真招了胡子,就认命等死吧。

再说老福来饭馆,那些天里,总有一个磨刀的,扛着个板凳,在老福来门口转悠,有事儿没事儿地还往饭馆子里边瞅两眼。老掌柜的就把店里头和家里头所有的刀,菜刀、剁骨刀、杀猪刀、镰刀、柴刀,还有锄头和铁锹都翻了出来,让这磨刀的给磨了个遍。可磨刀的还是不走,还是在饭馆子门口瞎转悠。

少掌柜的笑着说:“这个磨刀的,这是馋得实在受不了吧,想多闻一会儿味儿呢。”

老掌柜的却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年轻啊,经历得太少,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还需要历练啊!老掌柜寻思了片刻,脸上带着笑迎了出来,对磨刀的说:“师傅,大冷的天儿,要不,进屋里坐坐?”

磨刀的倒也不客气,扛着板凳,跟着老掌柜的进了饭馆子,找了一张靠边儿的空桌,金刀大马地就坐下了,坐得腰板溜直儿,脖子梗着,还挺有威势。少掌柜的一看,不乐意了:这磨刀的浑身埋了巴汰的,还散发着一股臭味儿,这要是老坐着不走,不耽误做生意吗?他正要发话,老掌柜的却摆了摆手,拦住了他。

老掌柜的转身进了里屋,不大一会儿,就端出来一个粗瓷大碗,放在了磨刀的面前的桌子上。碗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儿,磨刀的以为是热水,端起来就猛地灌了一大口,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呛得“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磨刀的眼里放光,问:“老掌柜的,这是酒?”

老掌柜的笑眯眯地说:“是酒。”

磨刀的又问:“是田家烧锅子?”

老掌柜的仍旧笑眯眯地回答:“是田家烧锅子。”

磨刀的点点头:“我就说嘛,这香,这味儿,这冲实劲儿,除了田家烧锅子,还有谁家能整出来呀!”

烧锅,就是老式的酿酒作坊。田家烧锅可是哈尔滨的老字号,他家的酒味足、地道,一直都是抢手货,只供应给几家大饭馆子,小店连根毛儿都捞不着。就是在大饭馆子里头,也是有限量的,去晚了照样喝不着。这样的好酒,价格自然也高,就这么一碗,都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嚼谷了。想喝这么好的酒,不光得有钱,还得有运气,能得赶上。

磨刀的又端起碗,猛喝了一大口,一拍桌子:“好酒!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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