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段时间简直是玫瑰色的，空气里都飘着醉人的花香。不过，渐渐地，水晶楼的住户们也发现了一些异常，比如地板上出现一滩沙子，屋子里钻进来一只蜥蜴什么的。一天晚上，郭汉水起夜，去冰箱拿牛奶，回头一踏进卧室门，发现外面竟然是一片荒漠。此时正是黑夜，远处挂着一勾月亮，沙丘起伏，跟油画里一样。他试着走了几步，远处的黑暗里亮起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紧接着是两双、三双、四双……向他这个方向跑来了。郭汉水吓得连牛奶瓶都掉了，飞快跑回，用身子把门抵住。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打开门，里面又变回了卧室的样子。毕竟空间是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无人区借来的，有时受磁场影响，会有点儿不稳定。
郭汉水估摸着，其他人也多少出了点儿状况，但他们贪恋这里环境好、房租便宜，都只是旁敲侧击问了几句。梁晶晶遇见了类似的事，自然察觉了端倪，问他怎么回事。郭汉水老实告诉她，可能是时空锚点松动了，得赶快检修，否则三个月后，水晶楼就会彻底变成危房，不得不把大家都迁出去了。可是他一个人无法完成检修，能一来就上手的老爹又已经去世了。梁晶晶想了想：“那我现学成不？”郭汉水一口答应，开始每天晚上拉着梁晶晶恶补物理学知识和空间折叠技术，但要求她首先掌握的，还是折纸算法──折纸算法和空间折叠算法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三浦折法”是地图和人造卫星太阳能板的便利折法，东京大学大学院助教馆知宏在此基础上开发了“Orgamizer”程序，能够计算出一个平面变成立体需要怎样的折痕。利用这一程序，人们可以设计出折叠起来很小、到了地方却能大面积展开的宇宙开发设备或医疗器械。
梁晶晶进步飞快。郭汉水动手改造了交流电动机、盖革计数器、矿用瞬变电磁仪等一堆仪器，费了两周工夫，才找到松动的时空锚点。梁晶晶根据空间折叠算法得出加固方案，发现一个锚点就加固一个。这之后好一段时间，楼里都没出什么意外。
一天晚上，郭汉水和梁晶晶正在看电视，忽然插播了一条新闻，说是一个专家组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遇险，4个专家和1个向导都失踪了，目前还在搜救中。看到经纬度时，郭汉水惊跳起来，削到一半的苹果掉进了垃圾篓。他是空间折叠技术的具体实施者，他知道，水晶楼空间真正的地理坐标，就在专家组的遇险地点附近。
出手，就有可能暴露水晶楼，暴露悄悄蜗居在城市夹缝里的大家伙儿；不出手，失踪者若出了什么事，他心里实在过不去。梁晶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没几下就套出话来，气得推他：“那是人命啊，你还不快点儿！把大家都叫起来……”
郭汉水挨个儿敲门。“干吗呢，孩子还复习呢，明天考试。”有家长不满地说。
“小孩不用来，您来一下，我们开个业主会。”郭汉水说。
过了一会儿，除了两个中学生，人都到齐了。郭汉水把情况讲了一遍，补充道：“空间通道打开后，我们只要组队搜寻附近五百米，就有希望把人救回来。”
有那么一会儿，大楼门厅里鸦雀无声。赵小倩最先站起来，说：“走啊！”大家都动了起来，有的去拿球棒，有的去穿运动鞋。
郭汉水站在门厅沙发前，一时间热泪盈眶。
他们分成五组，拿着强光手电，用球棒、电蚊拍、扫帚等东西作武器，又聚集到了门厅。郭汉水已经把阵法布置好。他打开水晶楼的大门，门外正是黑夜，风沙漫漫。手电筒的强光照进了外面的荒漠。郭汉水道：“出发。”
没走多远，他们就发现了一个脱水晕厥的人。两位男士先把他抬回去照看，其他人继续搜索。15分钟后，他们又发现了一个。之后就不太好找了，整整过了两个小时，有人一跤绊倒，才在沙子里挖出两个人，还好都有呼吸。
郭汉水和另外两个男的又搜了一个多小时，就在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他看到一丛梭梭后面有个什么东西，过去一看，还真找着了！这位专家被野兽咬伤了，身上发烫。郭汉水知道耽误不得，连忙把他背了回去，原样把阵法封好，就拨通了120，让救护车到公司楼下来接。
他出了水晶立方，拿着它噔噔噔下楼，在旁边一段僻静的死巷里把大家放了出来。大家再次分组，叫来几辆出租，把救回的人都送往医院。到医院后，大家都暂时闪人，郭汉水和梁晶晶留了下来，拨通了110，想办法用瞒下水晶楼的方式把专家组得救的消息告诉了警察。很快警方就确认了专家们的身份。警察把郭汉水带回局里，盘问了很长时间。这个谎很难圆，很多时候他只好沉默。
专家们和向导醒后开口，都说在沙漠里得救后就来了医院。警察和有关部门百思不得其解，但最后还是没有为难郭汉水。
四、
大家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在水晶楼里居住。谁都不知道，意外来得那么突然。
住了这么多人以后，郭汉水一直把水晶立方放在一个小保险柜里，还把小保险柜放在座位的藏物柜里，这里是没有人会去翻的。可那天晚上公司进了贼，翻箱倒柜，找到了小保险柜。他相信里面有黄金、名表，硬是磨了一个小时，把保险柜打开了，却发现里面是这么个东西，当场气炸，往地上一砸──
水晶立方甚是坚硬，但还是咔嚓摔坏了一个角，玻璃飞溅在大理石地面上。
一个个黑影在办公大厅里凭空出现，灯亮了，所有人都一脸惊吓地看着小偷。小偷吓得当场背过气去，倒在玻璃碴子里。
郭汉水捏着摔坏的水晶立方，眼圈通红，人一直发抖。最后他站不住了，坐在地上，点着了一支烟。梁晶晶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水晶楼里无法再居住，时空通道也变得时断时续。大家都去小宾馆歇下，之后陆续去找出租屋。郭汉水和梁晶晶冒着空间完全崩毁的危险，替大家把要紧的东西都转移了出来。收拾他们自己屋子的时候，他们忍不住抱住对方失声痛哭。
梁晶晶一直没找到更好的工作，耐不住父母的软磨硬泡，决定先回老家。郭汉水送梁晶晶去高铁站。安检进站时，梁晶晶回身抱了他一下。郭汉水紧紧回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晶晶，你一定要回来！”
梁晶晶眼神温柔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梁晶晶走了，上海也像是空了。
两个月后，公司精简业务要裁员，郭汉水带头离职了，他自认技术好饿不死，可没想到这次求职并不容易，闲不住的他先去当了送餐员。他一天要送三十几单，每单五块五，一个月还不一定能赚到六千块。就这么拼命干，到晚上都累瘫了。他本来打算晚上接些编程的单子，也没多少精力再去做。
有一天，阴冷潮湿，满地雨水，他刚骑车到十字路口，车轮突然打滑，把他连人带车掼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他没办法，只得清点损失，跑回去补了饭菜，赶紧接着去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十几单都要迟到得差评，郭汉水急得两眼通红。这时电动车已经来到出租屋附近，他突然把脑袋一拍，车“呜──”的一声就往家里去，从收纳箱底翻出那个水晶立方，咬咬牙，推着电动车就钻了进去。
时空锚点，是可以移动的，但不经过一系列稳定加固操作，通道能维持的时间很短。万一人过去的时候，通道崩毁了……凭他现在的技术，还想象不出后果到底有多恐怖。但人急起来，真是什么都敢上手。郭汉水掏出手机，对照高德地图，把曾经用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锚点挪到了黄兴路周家嘴路路口，只做了最简单的固定操作，就推车跑了出去。冷雨稀里哗啦打在了他脸上，他抹了把脸，发现自己凭空出现在了黄兴路周家嘴路路口的花坛里。这一下就争取到了整整20分钟，他松了一大口气。
这一天，他除了赔了打翻的餐盒，没有一单迟到。接下来，他一发不可收拾，把剩余时间都投入到水晶楼的修复和改造工作中去。他把水晶楼里除大门外所有门都利用起来，贴上上海各个繁华路段的路牌，又在那几个路段附近找了公厕工具间、超市仓库、废弃电话亭等比较隐蔽的地点，把出口锚点加固好，亲身测验了几番。一个月后，他一天能送300多单，单月挣钱超过五万了！郭汉水不满足赚这些钱，心里升腾起更大的梦想，怎么更好地应用时空折叠技术，交通距离无法再阻碍老少边穷的发展？搞不好运输业要统统破产，废弃的汽车堆满郊外；地球会划分为若干层空间，装下几倍于现在的人口；普通人都能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一抬脚就去往世界上任何地方……他知道，就他现在做的这些小实验，才刚刚触及梦想的边缘。
五
梁晶晶考上了老家的公务员，在一个离县城很远的乡镇工作，每天不是忙于下村入户，就是忙于应付上面布置的工作任务。宿舍就在办公楼旁，手机24小时开机，大半夜经常被农民的电话叫起来，累得梁晶晶面色憔悴、心情灰暗。
她的工作这么难，郭汉水自然想帮她分担。无论多忙，两人都要抽点儿时间视频聊天，时不时地玩一下空间折叠的小魔术，缓解一下压力。
一场大风过后，种竹子的村民损失较大。梁晶晶赶紧坐着康庄巴士下了村，跟着村主任登记了每家的损失，晚上就住在村主任家。结果半夜两点钟，村主任的老婆起夜，哒哒哒地跑了进来：“坏了！雨下得跟漏天了一样！”一家人都赶紧折腾起来，因为陈坑村易发泥石流，下大雨就得转移群众了。
梁晶晶披上雨衣，拿着手电筒跑出去，先去看村子上头那块山崖的情况，结果路上就遇上了小股泥石流。到近前一看，乖乖，崖头好几棵大树倒下来，上面的大石头瞅着都摇摇欲坠了。她赶紧折返村委会，拿“村村通”的大喇叭喊，让大家都往地势高的邻村跑。不到半个小时，“轰隆”一声，一块大石头滚了下来。紧接着，更多的泥土和石块稀里哗啦也滚了下来。梁晶晶和村干部、小组长们背着老的，牵着小的，沿着山道往上头的邻村逃。还不到地方，梁晶晶拿手电筒一照，发现前面的路面崩了，留下窄窄的一条边，根本过不去。前面没路了，后面是越逼越近的泥石流，怎么办？！
她蹲下打开背包，看到了里面的电磁线圈。这是为视频聊天准备了一半的道具。最近她和郭汉水正在聊可利用空间折叠术实现的近景魔术，明天，她原本想给他玩个“大变活人”的。现在，也许只能寄希望于缺乏多种仪器辅助的徒手空间折叠了！但是，就算有出路，她也没有预先准备的三维锚点啊！现在距离她修复时空锚点已经过去太久，她几乎忘光了所有的锚点坐标。唯一记得的，大概，也只有那里吧……梁晶晶把心一横，站起身扬声招呼道：“大家安静！”
郭汉水第2441次进入水晶楼，戴上手套，布置电磁线圈，倾听着熟悉的“吱吱”的电流声。他恍惚听到了一些若远若近的怪声，像是风声，又像是大雨，还有男人的叫喊声，女人的叨咕声，孩子的哭声。在这些声音里，他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大家安静！不要慌！各个小组长看好你组里的村民，我们按村民小组分成七组，到这边排队！”
突然间，一向水晶般洁净的门厅地板上漏下了几点泥水。然后，一大股泥水从悬空处喷涌出来，淌了一地。郭汉水以为是时空裂缝出现，心魂俱裂，连忙向外跑。正要开门，身后传来了一大片混乱嘈杂的人声。
那一刹那他回头看去，一大群穿雨衣撑雨伞满身狼狈的村民空降水晶楼。那个他思念过，又在视频里看了将近一年的姑娘，一样满身泥水站在他们中间，红着眼圈向他微笑：“郭汉水！”
郭汉水的眼底湿润了，好像一瞬间，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毛头小子，什么都毛毛躁躁的，见到她时，一颗心会激动得乱跳。
他飞跑回去，张臂抱住了他心爱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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