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孙瘦削,其貌不扬,却有一身好力气,一手好手艺。力气小拿不动斧子,手艺差站不住脚,小城大大小小的木匠铺十来家,躲在旮旮旯旯里。木匠孙生意好,有干不完的活儿,倒映衬出了一些木匠铺的冷落。
木匠孙的铺面不大,独自一人干活儿,要学徒的人很多,木匠孙一律拒绝。理由简单,家传的手艺,不传外人,要传也传自己的儿子,可惜的是,媳妇还没一撇,还不知在何人的腿肚上转筋呢。
木匠孙有绝活儿,肉眼看料,只瞄一眼,就能估摸出能做出什么不屈材料,准得很。再有就是会用树纹,打出的家具不用上漆,抹上桐油,纹路走向清楚,自自然然的,呈现出原生态的美。这两样足以吸引眼球,树长得慢,省料是首选,美是其次,又省又好,谁不求着呢?木匠孙因此活儿多,排着队上门。
实际上,上门做活儿的,也不是什么大活儿,一条凳子,一口箱子,大不过大立柜,小的甚至就是根扁担。木匠孙大小活儿不拒,接下了就只剩下认真劲儿,锯、刨、凿、磨样样到位,边到拐齐,绝不落下丝毫。按木匠孙的说法,做出的物件都能传代。
木匠孙有脾气,有一样活儿不接,大料小用的活儿坚决不做。小城的王镇长是个头面人物,老婆拖来了小钵粗的槐树,要做个梳妆台。木匠孙瞄了一眼,说是做衣柜的料。镇长老婆说,就做梳妆台。木匠孙摇头拒绝,镇长老婆说给双份工钱,又拿镇长来压他。木匠孙干脆屁股对着,连理也不理。镇长老婆只好重新拖来木材,她看中木匠孙的手艺。量体裁衣,木匠孙瞄准了下手,料用得分毫不差,只剩下一些刨花和木屑。梳妆台做得漂亮,镇长老婆到处说好,又给木匠孙做了广告。
王镇长夫妻俩是热心人,梳妆台做好,看木匠孙孤单一人,就忙着给他张罗对象,七选八选就选中了自家侄女。侄女长得俊,又年轻。见过面,木匠孙却不愿见第二面。木匠孙说没相中,看不上。搞得王镇长夫妇灰头土脸,没有一点儿面子。木匠孙事后酒喝多了,讲酒话,说道,漂亮年轻的谁都喜欢,不是木头,就怕害了人家,夫妻不到头。话传到镇长夫妇耳朵里,已拐了许多道弯。
木匠孙爱喝酒,十喝十醉,王镇长也好这一口,来来往往就喝上了。酒是板凳头酒,一条长凳,三两个小菜,就喝得天昏地暗,兄弟长兄弟短的称呼。
有一天,木匠孙突发奇想,要给自己做口棺材。说干就干,买来松木,利用晚上时间,锯锯刨刨凿凿,干得热乎。王镇长常晚上来看,酒还是要喝的,也说棺材,当笑话讲,木匠孙四十出头,用上还得几十年。
棺材做得讲究,十二元的,底帮盖,各三块木头,三四一十二,称十二元。结结实实,连个疤瘌也没有,内外光滑,严丝合缝。棺材就摆在木匠铺里,明明亮亮的直晃眼,占去了一块不小的地方。
打棺材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出大价钱买,托人讲情,连王镇长也拽上了。木匠孙很坚决,自己的房子,谁也不会让。王镇长还是来喝酒,不过换了个地方,酒菜摆在棺材盖上,地方大了,酒喝得舒畅。有时俩人喝醉了,就各自趴在棺材一边,呼呼睡上一觉。
这年小城出了大事,连降大雨,一些房子经不起风吹雨打,到处告急。王镇长带着一帮子人,在风雨中穿梭,救出了一拨儿又一拨儿人。就在风停雨住,王镇长背着一瞎眼婆婆从摇摇晃晃的房子撤出时,突然跌倒在地,这一跌就再也没爬起来。
镇长死了,小城如崩了天。王镇长是个大好人,小城人念他好,哭得悲天恸地。木匠孙吊唁完,叩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不一会儿,他把十二元的棺材拖来了,白森森的棺木泛着白亮亮的光。
木匠孙一脸的狠劲儿,掀开棺盖,跳了进去,一双手在棺材里一寸寸地摸,起先人们不解,待明白过来,木匠孙的手已血肉模糊。他是把手当砂纸,最后一次磨合棺材,怕毛毛刺扎了王镇长。
木匠孙的棺材收殓了王镇长,小城的野外多了一座坟。
自此,木匠孙放下了斧锯,当了个护林员。多年之后,他承包了一片土地,专门种树,树包围了王镇长的坟,哗啦啦地向空中蹿去。树长火了,成了城里一处人人向往的风景。
木匠孙常自言自语,树不再疼了。神神道道的,说这话多在王镇长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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