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季节,公园里多出来一帮吱嗡嗡咿呀呀的票友。
既是票友,水平自然参差不齐,腔调五花八门,唱豫剧的居多,而且大多数都上了年岁,老有所好,自娱自乐,热闹热闹,岂不美哉。
时间长了,大家都已熟络,谁喜欢哪个剧目,偏好哪段唱词,不用多讲,边鼓一敲,弦子一拉,咿咿呀呀便开始了。
不过,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人,熟面孔,老唱段,时间一长未免有些乏味,边鼓敲得疲疲沓沓,弦子也拉得老气横秋。
过了好些日子,终于来了张生面孔。举止端庄的一个女人,顿足听了几曲,才羞怯地问,各位老哥,我能否学唱一段京剧?
女人身材匀称,穿着得体,上身穿一件粉底带暗花的对襟唐装,脖颈之间扎一条浅红色丝巾,微卷的烫发,淡淡的妆,在一众女票友中特别显眼。
几位老哥早注意她了,边鼓敲得清脆,弦子拉得悠扬。女人这么一问,几位老哥正求之不得,忙说,欢迎欢迎,快报上曲目和唱段吧。
女人说,那我就献丑了,唱一段《玉堂春》里的《苏三起解》吧。
好啊好啊。如久旱的秧苗沐浴了一场春雨,几位老哥顿时来了精神,锣鼓叮当这么一敲,吱嗡嗡的旋律便从琴弦上荡漾开来。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成开言我内心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嗓音圆润,舒展自如。女人一开嗓,便把几个老哥镇住了。那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一看就是行家里手,水平一点也不比《梨园春》上的选手弱。
女人一曲唱完,朱唇微合,几位老哥只顾赞许,竟忘了鼓掌。
唱得不好,几位老哥见笑了。女人颔首致谢,几位老哥才如梦方醒,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老侯竖起大拇指说,好啊好啊,专业水平,很有点梅派的韵味。
老穆忙摆手说,我看她更像是张君秋,唱腔兼揉梅派的华丽、尚派的刚劲、程派的轻柔和荀派的婉约,如水乳交融,浑然天成。
老穆平时最爱嘻嘻哈哈,没大没小,这会倒像个文绉绉的谦谦君子了。
女人连忙摆手说,过奖过奖,就是唱着玩,没那么好。
哥几个你一言我一语,鼓起腮帮子,炫耀戏剧知识,唯恐女人说谁不内行。倒是敲边鼓的老胡很淡定,招呼大家说,哎哎哎,我说是让听你们嚷嚷,还是想让这位妹子再唱一曲?
哥几个忙住了嘴,鼓掌说,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那我就再献献丑。女人说,来段《沙家浜》的《智斗》,哪位老哥能帮衬帮衬,演一下刁德一和胡传魁?
老侯忙举手说,我唱刁德一。
真是个老猴精,又让他捷足先登了,老穆只好说,我演胡传魁吧。
老侯和老穆曲臂摆头,边拉边唱,真叫一个投入。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上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见人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去茶就凉……”女人唱得好,也很入戏,活脱脱一个阿庆嫂。
刚唱完,又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女人莞尔一笑说,感谢几位老哥,时候不早,我得走了,买菜做饭还有一堆事,改天再陪几位玩。
老侯意犹未尽,说留个电话吧,也好联系。
女人笑,电话先不留了,反正几位老哥常在,有空了我就来。
你可一定要来呀。老侯目送女人走出很远,仍自言自语。
老穆瞥一眼老侯说,在想什么好事?
我倒是能想,你想一个试试?老侯说,看嫂子不打断你腿。
哟哟哟,成了寡老头,你倒光荣了?老穆不服气,说你想也是白想,人家那身段,那装束,那嗓子,能瞧上你?
两头老倔驴还想再斗一番,老胡插话了,还吵个屁,你们两个老家伙也不抬头看看。
两人抬头一看,只剩下他哥几个,原来的几名女票友早就走掉了。
老胡摆手说,散了散了,明天再玩吧。
第二天,女人没来,原来的那几个女票友也没来,几个老爷们随意嚎了几嗓子,颇感无趣,便早早地散了。
女人是隔天来的,只见到了老侯和老穆。女人问,就哥俩呢?
老侯见女人来了,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喊。老侯给老胡打电话,老胡说家里有事,去不了了。老侯又给老张老李打电话,都跟约好了似的,家里有事。
老侯怕扫了女人的兴,便用嘴代替边鼓。可是,老穆总是跟不上拍,老侯吱吱呀,老穆呀吱吱。老侯嫌老穆慢,老穆嫌老侯快,两人你怨我,我怨你,吹胡子瞪眼睛。
女人也唱得顿顿挫挫,只清汤寡味地唱了一曲,便拱手告辞了。
见女人走远了,老侯吼老穆,成心捣乱,真没意思。
谁成心捣乱?我看你是心不在焉。老穆屁股一撅,也气呼呼地走了。
第二天,老穆没来,老侯也没来。
公园里一下子变得寂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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