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审
知县范国卿喝过早茶,正想拿起旱烟杆过把瘾,突听前衙堂鼓“咚咚”一阵响。见有人来告状了,范知县放下烟杆换了官服上了堂。在两边衙役齐呼“威武”声中,堂外一声“冤枉呀”,只见一个秀才顶张状子上得堂来。
范知县一看,来人是金塘镇秀才封世渊,此人脾气倔强,爱认死理,外号“一根筋”。
知县接了状子,让封世渊讲述案情。
封世渊开口道来:昨天是他新婚之日,封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早听说新娘贤惠貌美,封世渊心里像灌了蜜,痒痒的,熬到天黑只听鼓乐声声,院外人喊:“花轿到了!”封世渊一身新衣来到大客厅,与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娘拜了天地进入洞房喝了交杯酒,丫鬟出去悄悄关了门。封世渊满怀喜悦掀开盖头,看见一个漂漂亮亮、标标致致的新娘。
封世渊不由大喜,斯斯文文施下一礼:“夜已深了,请娘子安歇!”
新娘出自书香门第,行事落落大方,当下还了一礼说:“冯郎请了!”
一听“冯郎”,封世渊吃了一惊,暗想我本姓封,她怎称我冯郎?忙问:“娘子称我何名?”新娘说:“冯郎呀,你不是郎君冯诗元吗?”封世渊又吃一惊,想冯诗元是自己同窗,家住对河经堂镇,跟这金塘镇谐音不同名。今日新娘在洞房,怎把自己喊成冯诗元?封世渊脑子一打转,记起冯诗元也是今日新婚,他的新娘跟自己的新娘都是北方姑娘,离本地有好远的路,莫非……封世渊仔细一问,发现抬到自家的新娘,真的是冯诗元的新娘黄姑娘!
封世渊猜到可能是轿夫和送亲的人不识路,错把鸭子当成鹅,误将金塘镇当经堂镇。如此看来,自己的新娘谢姑娘,今晚定在冯家过夜!封世渊想到这里不由大急,要下人安排轿子,跟他一起把黄姑娘送到经堂镇,把自己的新娘子谢姑娘接回来!
下人说:“爷,你怕是要我们的命吧!咱金塘镇跟经堂镇虽只隔一河,但这河水实在太深,现是寒冬冷夜,一翻船就会出人命,河渡口自古以来冬季夜间无人摆渡,且今晚狂风大作河中大浪滔天,你哪里找得到船?去经堂镇得等到明天天亮才行。”
封世渊一听叫声苦,暗想要待到明天,我那娇滴滴的新娘子,岂不成了冯妇?封世渊苦熬一夜,天亮了忍不住径直来到衙门告状!
听了陈述,范知县问封世渊:“昨晚,你跟黄姑娘同房,她相貌如何?品行咋样?”
封世渊如实说道:“黄姑娘相貌倒属上等,言谈举止也合礼数。”
范知县沉吟半刻对封世渊说:“秀才回家耐心等待,本官自有公断!”
封世渊听知县口出此言,疑惑地问:“太爷,这个案子要速断速决,等待必生变故呀!”
范知县说:“我自有办法,你先回家吧!”
范知县话说到这儿,封世渊只好蔫蔫地回家,等待消息。
二审
封世渊在家苦熬苦等了六七天,衙门却无半点儿音信,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封世渊实在心焦,暗中安排下人去经堂镇打听,得知冯诗元七日前大婚,家里无有一点异常。
听说冯家一切正常,封世渊就不正常了,心里暗想,我的新娘嫁到他家七天,他冯诗元怕是水牛吃莲花,吞到肚里不作声,真气死个人!不行,这个状得再告!封世渊越想越憋气,又跑到县衙告状。
知县见“一根筋”又来了,忙问:“封秀才,你又跑到县衙干什么?”
封世渊怒气冲冲:“告状啊!”
知县:“你有什么冤?”
封世渊听知县这么说觉得奇怪:县太爷六日前不是审过我的案子,怎么明知故问?就大声说:“太爷,学生有天大的冤枉,我的新妇,被人抬入洞房,至今留在彼家——”
知县示意说:“小声点儿,此案岂能大肆宣扬?”
封世渊恼火质问道:“县太爷,学生的老婆让人占了,你怎么不要我宣扬?”
知县赶紧压低声音:“他的老婆不在你家吗?你也来个鸠占鹊巢,你们半斤换八两,互不吃亏呀!”
封世渊脸红脖子粗,怒道:“读书人侵占人妻,岂不有违圣人之训!”听这呆话知县暗暗好笑,想世上哪有嘴边有肉不吃的人?这“一根筋”真是迂腐。当下把封世渊叫到座前,苦口婆心地劝道:“秀才呀,你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功夫,本县万分敬佩。只是那冯秀才风流倜傥,岂能不食到口的佳肴?”
封世渊就怕这话,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急得他结结巴巴地问:“太、太爷,这、这么说,我的新娘,已、已作冯妇了?”
知县脸一板:“废话,过了七天时间,你还想有个冰清玉洁的闺中女儿不成?”
原来封世渊头回告状,知县就觉得这事棘手,心想封秀才真是个呆鸟,这新娘子又不是什么货物,在人家那儿过了一夜,未必还是原封不动。所以问了一下,打听错抬到封家的黄姑娘相貌怎样品行如何后,心里有了对策:一床锦被掩盖丑事,使两家将错就错,一错到底。哪知,这死不认输的“一根筋”又跑来告状,竟痴心妄想要回谢姑娘!
知县好气又好笑,把封世渊召到座前细细劝说。这呆秀才居然不干:“我好好的黄花闺女媳妇,让冯诗元平白无故糟蹋了,我岂心甘!”
知县脸一沉恼火说:“你就没糟蹋人家的黄花闺女媳妇?”
封世渊赌咒发誓说自己没干缺德事。知县听了更是哭笑不得:“不管你发什么毒咒,人家新娘在你家住了七天,谁会相信你真坐怀不乱!告诉你,冯家还要告你糟蹋他的媳妇呢!还有,那谢姑娘也放了话,如果本县将其判到你家,她就悬梁自尽!此事不了了之最好,闹下去出了人命,谁都没好果子吃!”
封世渊还是不服,气得知县一声大吼,令衙役将这个不知进退的家伙打了出去。
三审
封世渊被打得屁股流血,回家躺在床上直哼哼。黄姑娘见他又去告状竟投水自尽,幸好被家人救起,才没闹出人命。
家人苦劝封世渊,道理跟知县说得一模一样,都是叫他将错就错,跟黄姑娘同了房、认了亲。黄姑娘现在是进退两难,也同意这样办。只是封世渊“一根筋”,犟着就是不回头,口口声声说:“我那鲜花般的新娘子,成了冯家的媳妇,我心里不甘!”
封世渊屁股伤好后又要告状,他想县衙告不进去,就到府衙去!就在他写好状子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闯进几个公差大喝:“谁是封世渊?”
封世渊说:“我就是!”
公差说:“有人告你强占人妻,快与我上公堂应诉去!”众公差说完一链子把封世渊套到县衙,见冯诗元等一大群人,跪在大堂之下。
范知县十分恼怒,大喝:“大胆封世渊,你因何强占冯诗元新娘黄姑娘,快快与我招来!”
封世渊见冯诗元恶人先告状,立时气得眼冒金花,当堂跟冯诗元争辩。知县让二人争个够,之后一拍惊堂木说:“这个案子来龙去脉,本官一清二楚。两位新娘错配之事,是轿夫无心之过,怪不得任何人!只是冯诗元现要将错抬到冯家的新娘谢氏归还封家,向封家讨回新娘黄氏,封世渊你可愿意?”
莫看封世渊三番两次闹着要知县判回谢氏,实是憋了一口鸟气,扭着一根臭筋,一时没想得通,现在听说冯诗元真的要归还他的新娘,封世渊心里突然像打翻五味瓶,一时不知是什么味道……
知县见他迟疑不决,就让衙役带谢氏上堂。封世渊偷眼一看,见谢氏长得粗糙矮胖、黑皮老肉、翻嘴唇、大龅牙,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吓得他一阵恶心差点儿呕吐。眼看知县就要将此丑妇判给自己,派人到自己家捉漂亮的黄姑娘还给冯诗元,封世渊心里一急大声喊叫道:“慢来、慢来,我的新娘美貌如花,今日怎来了个母夜叉?定是你们做了手脚,我不服!我不服!”
范知县笑问:“请问封秀才,谢氏美貌是否你亲眼所见?”封世渊说:“这倒没有,自从我跟谢家订婚,就听人言我未婚妻美貌。”
知县说:“眼见为真,耳听不实,若要知谢氏美丑,只有问过她的父亲才知道!”当下传来谢父,谢父承认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女儿,也正是封世渊的未婚妻!只因封家是高门大户,谢家攀上这门亲很风光,怕封家因女儿丑陋悔亲,就托街坊邻居四处传言,说谢家姑娘美貌如花!
面对此情此景,封世渊一下子傻了眼,苦求知县手下留情,说谢姑娘美丑倒不论了,她在冯家住这么多天,不是冯家人,也是冯家鬼了,还给我岂不有违人伦!
知县冷笑:“你既知人伦,为何三番两次讨要?你那花花肠子怎瞒得过本县!分明是先前认为谢氏美貌才死死追讨!今日见其丑陋,又以人伦推托不要!不行,本官秉公而断,非要你重娶谢氏,将黄氏还给冯家!”
封世渊怎敢要这母夜叉,急忙磕头求知县维持现状,如果冯诗元嫌新娘丑,他愿出纹银千两赔偿损失!
冯诗元坚决不肯,还是知县将保四家名誉,护两条人命的话一说,他才勉强同意。
封世渊出了银子,怕冯诗元反悔,求知县主持公道,两人当堂立约永不反悔才算了断。
回家后,封世渊暗想差点儿把花儿样的新娘换回一个母夜叉,后悔先前不该无事生非,害自己损银千两。幸好美妇还在,就跟黄姑娘同了房。
其实,这场审案是知县导演的一台戏:封世渊头回告状,知县发现这案不好断,扯个由头支走他,带师爷微服到冯家私访。
冯诗元见到知县,只好说实话:“谢姑娘果然误抬我家,只是我已跟她同了房,第二天才知阴错阳差之事!”
谢姑娘当时昏倒,冯家一片大乱。多亏冯家二位高堂见多识广,说此事关系家丑,绝不能外传,且一女不嫁二夫,谢姑娘虽跟封家有婚约,但从未跟封世渊见过面,新婚入了冯家洞房,应算冯家媳妇!冯家媳妇错入封家,跟封世渊入洞房,谁能保证没跟封公子做夫妻?打碎的花瓶就算补起来,还是有疤痕的。这事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不然闹出两条人命,搞得四个家庭不安!知县听了觉得如此最妥当。
封世渊两次告状,虽被知县打回去,但知县知道这“一根筋”还会到上头去告,若遇个昏官按他的要求判案,岂不要出大事!知县细想封世渊死不撤诉,根本原因是觉得谢氏美貌,自己吃了亏!要想息事宁人,得让封世渊死了这份不甘之心!
知县想不出好主意,只好去谢家探问究竟。
谢家为保清白名声,也愿维持现状。在谢家,知县得知谢父有一妻二妾,生了三个女儿,两个漂亮一个丑陋,嫁的是漂亮的长女。而谢家高门大户,家有丑女不是什么好事,自然瞒得无人知道,连亲家也不曾得知!知县大喜有了主意,审封世渊时传谢父、丑女上堂,来了个以妹代姐。
封世渊以为这丑女就是自己的未婚妻,一时糊弄过去,才算了结了这桩断不得的错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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