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李霁也没有了心情,扔下画笔回房中枯坐,这几日临摹着实害他消耗掉很多精力,简直是泣血而作,让他一下老了十几岁,黄召成不忍打扰,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儿。他和众画工商量,只怕临摹的事是成不了了,我们死罪难逃,就不要连累李霁啦。
黄召成找来李霁对他说道:“当初是我想的办法弄你进来,现在这样不能害了你,让卢郎中带你出去吧。”
李霁摇头道:“先生此言差矣,我这一生嗜画如痴,无奈家父不许学画,如果没有这次机缘,我此生只怕都见不到吴道子真迹。等到我亲手临摹下来,才知道天地有多大,我多么自不量力,画不好五圣千官图,我也枉此一生,跟你们共进退吧。”
卢大伟看着李霁的画一直皱眉不语,这时突然开口说:“我有个办法能救大家的命!”
众画工一听忙问:“是什么办法?快说!”
卢大伟拿出李霁的一幅临摹画问道:“你们说,像不像吴道子的真迹?”
众人点头道:“真像,是临摹本中最好的,只是和原画比到一起就……”
卢大伟冷笑道:“如果没有原画,怎么比对?”
众人一听都呆住了,这个办法可是谁也没想到,把原画除掉,让李霁画上去,再做旧,正值皇上有令马上要进行上清宫的翻修,到时全部粉饰掉痕迹,那就天衣无缝了。
李霁一听如雷轰顶,拼命摇头说:“不,不行,怎么可以毁了吴道子的真迹啊!那我不成了千古罪人?我不干!”
黄召成黯然道:“你会不会成为千古罪人不知道,可是依此计行事,能救下这百余人性命却是真的。这些人多半是壮年,是一个家的顶梁柱,你救的不只是这百余人,可能是几百人!”
李霁面如死灰,呆立半晌,这才点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说得简单,等操作起来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壁画制作前需先设地仗,然后再用草泥和灰涂抹上,最后再上白灰,用朱色或黑色勾勒做画。想要毁掉原画,就要打掉白灰层,再涂一层上去,重新画上去。可是山中空灵清净,加上有这么一档事,前面的道士都轻手轻脚行事,越发静默,这样的环境大兴土木,往下打石灰层,只怕要惊动前面的官兵了。
卢大伟和黄召成商量了一夜,终于想到了办法。这一日刚吃过早饭,忽然殿里传来歌声,先是一个人,随后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歌声悲怆令人不忍闻。李溱马上来查看,卢大伟迎上前解释道:“这些画工本来心里就郁结,再加上身体起疹子奇痒难忍,唱些乡音解忧,将军就不要管了。”
李溱心里明知这些画工很难活着走出上清宫,就告诉手下官兵,不要管他们的事了。
三偷天换日
眼看着皇上规定的时限就要到了,李霁日夜赶工,他先把吴道子的壁画临摹下来,画工则用歌声掩盖敲打画壁的声音,把原画打掉,再重新粉刷让李霁作画,因为根本就是同一人的作品,对比下来几乎没有差异,众画工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一半。
可是眼见着壁画就要完工了,李霁的身体却有些支撑不住,卢大伟每天配药调理,李霁撑着一口气,勉强画下来。
这一日卢大伟亲手煎好药送过来,只见壁画已经基本上完工,只有一角尚虚,这里还少一个人的袍角。李霁接过药碗刚要喝,不成想药碗突然被人打翻在地,他们惊愕地回头一看,只见李溱满面怒容站在后面。
原来李太夫人见孙子走了半个月没音信,不放心,就派老管家来查问。老管家见到李溱把前因后果一说,李溱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了,这是卢大伟用计把儿子带进了上清宫,他怎么也想不到卢大伟如此大胆,盛怒之下还算记得分寸,如果这事张扬出去,只怕儿子也没命了,所以没带手下就独自闯进后殿问罪。
李溱气得青筋暴露,怒叱道:“老卢,我一向拿你当朋友,你为什么害我儿子?”
卢大伟满面愧色,说道:“李兄,我,我实在是不忍看着这一百多名画工白白送命啊!”
没等卢大伟说完,李霁跪在地上,抱住李溱的腿说:“父亲息怒,害我的不是他们,是您啊!您以为不让我画画是为我好,可是没有画,我了无生趣。能在残年来此地,也算是圆我的梦。只是没想到,因为我要毁掉吴道子的真迹,这一块一块敲下去的,不是吴道子的画,是我的心,就让我赎罪吧!”
李溱这才低头细看儿子,一看之下心就是一惊,眼前这个须发苍白纷乱的,难道就是自己的儿子?这只是半个月,怎么憔悴成这样?
李霁苦笑道:“爹,儿子不孝,下辈子报您的大恩,您若是念骨肉之情,就让儿子把画画完。”
李溱松开手,呆呆地看着李霁颤抖着走到壁画前,用左手握着右手腕,一笔一笔把画完成,最后一笔结束时,他把笔一扔,一口血喷到地上。李溱见状头一昏,栽倒在地上。
他再醒来时,只见卢大伟和老管家急切的脸,忙问道:“霁儿呢?”
老管家哽咽道:“公子已经……”
李溱不理会长跪在一边的卢大伟,痛哭道:“我知道学画会害他一生,没有出头之日,可是他偏要学,最后还死在这上面,难道是我错了吗?”
老管家哆嗦着捧上一张纸,说道:“上面是公子的遗作。”
李溱接过一看,原来是一首五言绝句:儿本讨债郎,执笔付黄梁。如若有来世,倾心报爷娘。
李溱幡然醒悟,幽幽说道:“霁儿为画而生,为画而死,把他烧成灰,合着白灰涂在壁画上,就不用留碑了。”
两个月后,真宗皇帝再次驾临上清宫。上清宫已经粉刷一新,他拿着临摹吴道子的五圣千官图,跟原画对了又对,满意地不住点头,半晌才说:“这次临摹得好,只是右下角一处的衣裙略有不同,不过瑕不掩瑜,赏临摹的画工佩鱼。”众臣啧啧之声远播,要知道佩鱼可是画工所能享的最高礼遇了。
随驾的李溱闻言,流下两行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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