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离开病床之前
谭晓坤
这个世界的悲伤，无非是生与死的分离。
生的离别也许有重逢的一天，死的离别却是阴阳的分离。
分离的是长久以来积累起来的爱和慈悲。亲人之间的感情，其实是血肉相连的感情。血肉分离令人心碎，尤其是在医院病床前。人生已经进入倒计时，分手也是如此。
告别，是向世界告别，也是向亲人告别。
爷爷去世时，我们全家都和他在一起。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阳光明媚。爷爷突然离开了。奶奶告诉我，爷爷被送进重症监护室的前一天晚上，他突然胃口大开，吃了两碗米饭。凌晨3点，讨厌洗澡的爷爷，半夜拿着浴巾和干净的衣服独自走进浴室，把自己彻底洗干净。奶奶对爷爷的反常行为感到很惊讶，爷爷却淡淡地说：“亲爱的，我要休息了！”谁能想到，这一句话，却是永远的告别？
爷爷回到自己的房间，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大早，当奶奶走到爷爷床边想叫醒他时，爷爷只是微微颤抖着，没有说什么。奶奶用手摸了摸爷爷的额头，爷爷的额头已经像火一样烫了。听到奶奶的一声号召，全家人立即来到了爷爷身边，将他送往急救医院。那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爷爷的生命已经结束了，还以为只是风寒感冒引起的高烧而已。经过各种检查，医生做出了严肃的诊断：爷爷肺部严重衰竭，无法自主呼吸，需要气管插管才能延长生命。
面对突如其来的悲痛，我们全家都犹豫了。
奶奶说要等从国外来的阿姨回来，就算走了，家人也要送她走。
爷爷被强行插进气管，送进重症监护室。
安装了各种医疗设备，包括导管、心电图、血压计、呼吸机。爷爷遭受了医疗器械的严酷折磨。太痛苦了，护士把他的手绑在床栏上，我无法想象我的祖父那一周是如何在痛苦中度过的。
几天后，女儿从国外回来，全家人坐在他的床边，看着护士搬走困扰他多日的医疗设备。
那天，天空突然下起了雷雨，窗外的风，像低语一样，呼唤着人们回家。
我们盯着他闭上的眼睛，等待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但他没有。爷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我依然坐在爷爷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渐渐变冷。
出殡那天，当我看到火葬场的灯亮了，尸体在坟前燃烧时，我意识到我的祖父，我的亲人，真的走了。
爷爷离开了，像一滴水一样消失在时空之中。
就像一滴水与另一滴水分离一样。从此，世间所有的水滴都开始变得孤独。
爷爷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绪。他沉默不语，只是注视着亲人的一举一动。还记得小时候，爷爷带我去一个大操场学骑自行车。爷爷跟在我身后，双手握住自行车座垫，耐心地教导我，并不断地鼓励我。我是个胆小的人，看上去很惊慌，身体左右摇晃。不知不觉中，爷爷放松了，我像快乐的小鸟一样在蓝天上自由地飞翔。我在远处停下来，高兴地向站在夕阳下的爷爷挥手，展示着我的成就和喜悦。爷爷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吉祥如意。
当墓碑的盖子快要合上的时候，我多么想说，爷爷，请你再教我骑自行车吧，请你再来接我放学吧……
然而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父亲说，爷爷去世后，他心里仍然每天都惦记着他。我独自一人在爷爷的房间里，对着他生前用过的旧藤椅和手电筒，哭了很多次。我父亲常说，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无法承受亲人去世的悲伤。
两个月后，奶奶也去世了。那是一个初秋的早晨。我妈妈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去急诊室，因为我祖母快要死了。我的心再次颤抖，悲伤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我踉踉跄跄地向医院走去。 听着院门口椅子上坐着的病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浑身发冷，双腿发软。在忙碌的医护人员中，我还看到妈妈低头哭泣，奶奶穿着白布。奶奶静静地躺在白布中间，就像两个月前的爷爷一样，但她没有对我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我一眼，睡着的时候，她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它消失了。然后她的人生开始走向衰落。
其实，奶奶年轻时也有美丽的笑容。奶奶的年轻人偶然发现了一台隆隆作响的战争机器。 1939年8月，蝉鸣不断，奶奶亲眼目睹了11架日本军机轰炸丽水县，摧毁了2000多所房屋。作为家里的长女，她不得不带着弟弟们逃往荒野。他们像野兽一样生活，咀嚼树叶，喝泥水。奶奶在人间的炼狱里，第一次了解到人之所以为人的悲伤。
奶奶的一生，其实就是为了孩子和孙女而活的。在我一生中最沮丧的一两年里，我经历了一生中一些最痛苦的事件。痛苦是难以形容的。有一天午休，我下了班，一脸沮丧、茫然地来到奶奶家。奶奶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身边，担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保持沉默。第二天一早，她一个人去花结寺拜神拜佛，然后打电话给我说：“周六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花结寺追悼会吗？”。
星期六，我跟着她去了寺庙。一个老和尚来找我说：“你奶奶前几天来拜佛，求菩萨保佑她孙女出人头地。他是个很大的老人，从最下面的台阶上爬起来，跪在地上。” “女人，阿弥陀佛……”我转头看向奶奶，她驼着背站在一尊陌生的佛像前，他们一起嘀咕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浑身都是斑点。
……
从此，每年的大年初一，奶奶都会用她那年老笨拙的身躯变红，到处燃放烟花，祝愿我和妈妈平安万事如意。我们逛了半个城市，在寺庙里烧了一炷香，庆祝新年。近年来，随着人口老龄化，奶奶的身体开始出现各种大大小小的健康问题。她的四肢经常浮肿，全身酸痛，无法行走。童年时期，他还因劳累过度而遭受了严重的后遗症。在我结婚之前，我的祖母总是很沮丧，担心她会在我结婚之前去世。
她耐心地等待着我过上安定的生活，不让我留下任何遗憾。最终我不负她的期望，化着红妆，穿着华丽的服饰，作为一个女人幸福地结婚了。大日子里，奶奶穿着华丽的唐装，坐在上面，幸福地笑了。那时候的奶奶非常漂亮。
爷爷奶奶并没有给孩子们难以置信的爱。他们的爱淋漓尽致，无需言语，只有恩典才能让它变得有意义。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亲情将永远持续下去。
祖父和祖母去世后，我向亲密的朋友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并表达了我的悲伤。我的朋友说： “我明白，我也能感受到亲人去世的痛苦。”
她的母亲七年前遭遇车祸，在重症监护室治疗一周后去世。原本身体状况良好的母亲，在去买菜的路上，被一辆皮卡车迎头撞上，被拖行数米。一个60多岁的老人怎么能在如此猛烈的碰撞中幸存下来呢？医生温柔地告诉她，她的母亲已经脑死亡，但还有心跳，她真的很快就会死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悲剧，她不敢相信，没有哭，只是摇头否认。母亲手脚冰凉，身体僵硬，泪水第一次涌了出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事故发生那天早上母亲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班早点回家，用芥菜和肉做一些今天的饺子。”
母亲去世后，我就再也没吃过榨菜丸子。
关于对死亡的理解，有人说：“人一生会死三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时的生物性死亡，第二次是举行葬礼、社会存在结束时。”。第三遍，“你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如果忘记你，整个宇宙都将不再与你有任何关系，这就是最终的死亡。”
爷爷和奶奶，你们从未死过。因为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永远记住你。
那天晚上，我读了杨老师的《我们仨》，在失去丈夫和女儿之后，老师写道：我无法保护过去，我无法追随死者，我无法再次找到他们。我能做的就是重温我们一起生活的岁月，再次与他们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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