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解放70年|“我们的排山倒海般冲上去”
口述 孟仁斋 (90岁)
我是江苏连云港人,18岁参军,1949年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役。当时我20岁,是第33军98师292团3营6连文书,属第三野战军第9兵团。
1949年4月20日起,第二、第三野战军遵照军委的命令和总前委的《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先后发起了渡江作战。我所在的在安徽无为县境内渡江。由于我们是第二梯队,所以战斗不是很激烈,全师伤亡十几人。
4月23日,我大军攻克南京后,全线败退。若京沪杭警备总部所属中的5个军逃到上海,加上他们在上海现有的7个军,兵力就有12个军之多,这就大大增加了解放上海的难度。因此,我所在的三野第9兵团接到命令,一定要赶在他们到达上海之前,把他们消灭掉!
急行军五昼夜一面走一面睡
大家原本以为渡江之后可以休息一下,没想到收到了昼夜急行军的命令。具体要走几天、走到哪,都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我军准备分三路包围、歼灭这5个军。
从南京逃出来的军是大,有辎重、家属和财物,走的是大路,白天走,晚上休息。为了抓紧时间,我们必须抄近路,走、走山路,昼夜不停,按上级命令到达指定地点。这是死命令,必须坚决执行。
4月的江南,细雨绵绵,我们的就在蒙蒙细雨中急行军。雨“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上很难受,衣服一会儿就湿透了,慢慢被体温焐干,很快又湿了,不出多久,浑身上下就臭了,味道很大。才那么几天,我们的身上都长满了虱子。虱子多到什么程度?伸手往背上一摸,就能摸到一两只。
因为是急行军,要轻装上路,我们全身上下的装备就是一身衣服、一个背包、一条毛巾、一个瓷碗加一双筷子,除此之外就是、、手。渡江之后,每个战士都发了一个米袋,装满了三四斤米。这些米都是炒米,就是大米煮熟后放在锅里炒干。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好吃,吃得很香,没想到每天下雨,米袋都淋湿了,炒米黏成一块,像又粗又硬的大香肠,倒也倒不出来,只好用手挤出来。
我们白天行军,晚上也行军,饿了就边走边吃。没有水怎么办?路边小河沟里的水舀出来喝。好在每人包里都有生大蒜头,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吃完喝完咬一口,既“下饭”,又消毒。
有人说,你们为什么不到老百姓家里搞点吃的?确实,一路上经过很多村庄,但基本都大门紧闭,或者空无一人。刚刚打过来,老百姓对不了解,十分害怕。渡江之前我们都接受了入城教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已经牢记,顶多停下站在老百姓家的屋檐下避避雨,吃点东西。
出发前,我们每人发了一双新鞋,加上脚上穿的,一共两双布鞋。布鞋都是解放区老百姓做的,有的还绣着“将进行到底”的字样,很漂亮;但一遇到下雨天,走在烂泥路上,一会儿爬小山、一会儿过水塘,很快就磨破了。鞋子开口了怎么办?舍不得换新鞋,用布条子扎一下,实在不能穿,再把新鞋穿上。两双鞋都不行了,就把布袜子当鞋。包括我在内,很多战士脚上都磨出了泡、磨出了血,有的一个水泡没好又长一个,我们称之为“泡中泡”。现在想想都很疼,但那时候大家年轻,确实不怕苦不怕累。
不知不觉中,我们昼夜行军走了整整五天五夜,极度疲劳,尤其是没有时间睡觉。到后来,大家都迷迷糊糊的,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一面走一面睡。过小桥时是解决睡觉的最好时机。因为过桥必须一批批过,大就停了下来。大家一坐下来,你靠着我着你,三个人或两个人一靠,马上就歪着头睡着了。就算地上有水,三个人站着背靠背也能睡。轮到要过桥了,排长、连长一个个过来拉耳朵:“起来!出发了!”
“小孟!指挥大家唱一个!”,大家精神就来了
我们昼夜急行军五天五夜,一昼夜走150余里路,疲劳程度是很难形容的。但越是在困难的时刻,越能显示党员、干部的榜样作用。
有的战士身体比较弱,走不动,其他战士马上接过他的枪帮他背。这个时候,谁是员,马上就能看出来。行军过程中,各级干部和大家完全一样。连级、排级干部还比较年轻,一些团级干部三四十岁了,和我们一样吃一样走,顶多撑一根拐杖,不搞一点特殊化,完全同战士打成一片。大家一看:首长都能这样,我们小青年还怕什么?这点困难,和长征时啃树皮、吃草根比起来差多了!
在极端艰苦的急行军过程中,我们为什么能保持高昂的情绪?这里面有很多因素。比如说,渡江之前的诉苦运动,使得战士们的觉悟都大大提高了。另外,我在当文书,喜欢唱歌,经常打拍子指挥。极度疲劳的时候,指导员喊一声“小孟!指挥大家唱一个”,大家精神就来了:“唱一个!”
当时唱歌,有三首歌唱得最多。第一首《中国进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歌一唱,马上精神抖擞,脚步有力,向前进了。走到靠近村庄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翻来覆去地唱,这对每个人都能自觉遵守纪律作用很大;快要解放上海的时候,我们唱的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后来进市区、睡马路,基本上唱的都是这首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好喜欢……”
这五昼夜,我指挥大家唱歌,不知道唱了多少遍,那场景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歌曲确实对鼓舞士气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解放全中国”的斗志非常强,不管天大的困难,只要互相鼓舞,我们都能斗志高昂,这就是我们取胜的主要原因。
“袋子”已经张好,只等把“袋口”扎紧了
第33军、第34军先后在4月27日、28日到达安徽广德地区。兄弟也从另外方向截断了逃军的出路,我军已经形成合围,“袋子”已经张好,“请君入瓮”后就可以把“袋口”扎紧了。
围歼战在广德、郎溪地区打响,后来军史上称为广德战役。我军有第20军、第23军、第25军、第31军、第33军、第34军参与了这次战役。京沪杭警备总部所属的5个军,都被我们包围了起来。
仗很好打。周围都是丘陵,军一被包围就没有了斗志,基本听不到。我们很少遇到抵抗,就直接出击抓俘虏了。后来我看资料,光我们第33军98师就抓了13000多名俘虏。
好多高级军官化了装,扔下老婆孩子,企图混在老百姓中间逃走。一次,我军一名排长发现有个人走起路来特别慢,不像老百姓。上前刚说“带走”,他立刻就逃了,肯定有问题!我们抓住他,把他衣服脱下来一提:怎么这么重?原来他把金条、银圆都缝衣服里面了。
还有一次,指导员叫我去看饭烧好了没有。我去了一看,饭菜刚烧好,香喷喷的,正准备回去报告,“哗”地涌来了好多兵。我想:“糟了!被包围了!”炊事班班长是个:“把枪拿好!听我指挥!”话音刚落,他们全都围了上来,不是冲我们的,而是来抢饭吃的———原来他们也饿了好多天了。连长派一个排把他们包围了起来:“快投降!”“是!是!我们是来投降的!”他们一边嘴巴里嚼着饭菜,一边把手举起来。
整个广德战役,用了3天不到时间就结束了。我军大获全胜,抓了一个军长,打死一个军长,跑了三个军长。
刹那间,不知道有多少冲锋号在吹
广德战役打完之后,我们轻松了一些,开始向大上海进军。雨停了,团以上干部有马骑、有小车坐了,我们战士的鞋子也换新的了。可惜衣服没换,背上一摸,虱子还是乱爬。
5月10日,第三野战军下达了《淞沪战役作战命令》,决定以第9、第10两个兵团打上海战役。5月12日,解放上海的战役打响。我们第33军作为第10兵团的预备队,第99师暂归第29军指挥,向月浦攻击,第98师暂归第28军指挥,向杨行攻击,军部则率第97师进占嘉定。
当时,蒋介石为“坚守大上海”,命令淞沪警备总汤恩伯制订了淞沪防御计划,集中了8个军25个师20余万兵力,配备坦克、装甲车各上百辆,还在外围修筑了4000多个钢筋水泥碉堡。
我军解放上海主要有三条战线,一条是位于浦东境内的东线;一条是位于浦西境内的西线,主战场在宝山,我们第33军就在西线;中线则以27军为主,主要进攻上海市区,“瓷器店里捉老鼠”。整个上海战役,两个战场战斗最为激烈,一个是月浦,一个是高桥,的战士主要都是在这两个战场上的。
当年参加解放上海战役的主要有10个军,其中第28军、29军、26军、33军、25军共5个军在宝山激战。当时,我们第10兵团从吴淞西侧猛扑月浦、刘行、杨行地区,守军是第52、第54军。
这一带地形平坦,射界开阔,军建有大量的钢筋水泥碉堡群,还构筑了铁丝网、鹿寨、竹签、壕沟、木桩、等障碍物,我军根本靠近不了。对方还有飞机、舰炮和要塞炮火的支援,战斗很激烈。当时,我们第33军是第二梯队。第一梯队的第29军伤亡很大,第33军便顶上第29军,继续在杨行战斗。其中,293团进攻受阻,损失很大,伤亡100多人。
5月16日,陈毅员在得知第10兵团的战况后,作出了指示:“敌人在我钳形攻势下,已难逃脱。攻沪战役不要性急,我军应处于主动地位,做充分准备,大量使用配合炮兵,克服敌钢筋水泥堡。”
根据这一指导思想,我们立刻改变战术,暂时不动,把敌人包围起来,就地深挖战壕。当时,每两个人挖一个掩体。我和文化干事两人挖了一个,躲在里面。军每隔一会儿就把炮弹打过来,一打就是5发。后来他们打多了,我们都熟悉了,只要听到“砰”的一声,立刻就知道,炮弹马上会“一二三四五”地落在哪个方位。
有一次,炊事班长挑了一担大米饭,还很难得地烧了大蒜炒肉送到战壕。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炮响,大家赶快隐蔽,炮弹正正好好砸在装大米饭的筐子上,“哐哐哐哐哐”,5发炮弹,一顿饭没了。
我们在杨行包围了三四天,吃喝拉撒都在战壕里。终于,上级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要求一定要占领吴淞口,切断吴淞与市区的联系。刹那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冲锋号在吹,满耳都是“嘀嘀嗒嘀嗒”的声音,我们的像排山倒海一样冲了上去。军完全是兵败如山倒。我们冲上阵地,发现有的军炮弹就在炮的边上,箱子都打开了,来不及打就逃走了。
1949年10月24日,上海举行“解放上海”大演习
永远忘不了的7613名指战员
5月27日,上海解放。
消息传来,大家欢呼雀跃。我提议去照相馆留念,纪念这来之不易的胜利。第二天,我和几位战友来到照相馆,身穿军装,高高兴兴地照了一张相片,至今还保存着。
中立者为孟仁斋
1950年5月28日,三野在复兴公园举办驻沪展览会,一位士兵在展示缴获的美式自动
那些从渡江后就一直跟着我们、一路跟进大上海的虱子们,也终于得到了彻底解决。大家领到了新的军装,把身上臭烘烘的衣服全部扒下,扔到水里煮沸,心情真是太舒畅了。
上海解放后,我们第33军就担负起上海地区的警备任务。1950年11月,第33军改编为华东兼淞沪警备部,第97、98、99、100师依次改编为第14、15、16、17师,第33军番号撤销。我后来转业到地方,在川沙县供销社职校任副校长,现在是上海浦东商业股份有限公司离休党支部。
解放上海战役历时16天,有几个数字我永远忘不了———整个上海战役中,的指战员有7613人,包括团级干部6人,各界志士100人,支前干部和民工72人。在宝山的有近4000人,占整个解放上海战役的一半多。
我们第98师了126人,其中指导员9人,连长5人。我们师的都安葬在宝山陵园。我住在宝山的时候,每个礼拜都要去看看那些曾经战斗生活在一起的战友。他们当时都是20岁出头的孩子,没有妻子、儿女,为了解放大上海、解放全中国,在这里。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们!
栏目主编:龚丹韵 文字编辑:曹静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苏唯
毛散文代表作:排山倒海!——赵新月读书札记
毛散文代表作:排山倒海!——赵新月读书札记
作者:赵新月韩文如潮,苏文如海。说的是韩愈苏轼文章,可排山倒海。
受韩愈文风影响,毛的文章特别是早期文章潮奔海立,一泻千里。
什么是文章的“潮”?
有人评韩文的“潮”,说:其“如潮”处,非但义理层见叠出,其笔势涌出,读之拦不住,望之不可极,测之来去无端涯,不可穷,不可竭。当思其肠胃绕万象,精神驱五岳,奇崛战斗鬼神,而又无不文从字顺,各识其职,所谓“妥贴力排奡”也。
这是形容韩文之“潮”的。毛的说理性散文同样很“潮”,拦不住,不可极,不可穷,不可竭,绕万象,驱五岳,斗鬼神也。以湘江评论发刊词为例,毛这篇散文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喷出来的,野草书屋主人赵新月就是因为少年时读了这篇文章而突然明白了“韩潮”是什么样子和什么声音以及什么是最好的白话文。毛这篇文章一发表,旋即成为当时的“爆文”!这篇文章,后来有人建议收录进四卷本选集,但没有收。原因之一是毛对韩愈的文章另有更深的体悟,说写文章最好不要把话说尽了,而韩愈就是爱把话讲完了。换句话说,文章一泻千里固然好,气势拦也拦不住,但终归会因“退潮”而少了回味。
话虽如此,毕竟那“潮”来时,夺人心魄,令人难忘。
否则,人们只要看海好了,何必去观潮呢?
赵新月写于野草书屋。
附散文《湘江评论》创刊词全文:自"世界"的呼声大倡,"人类解放"的运动猛进,从前吾人所不置疑的问题,所不遽取的方法,多所畏缩的说话,于今都要一改旧观,不疑者疑,不取者取,多畏缩者不畏缩了。这种潮流,任是什么力量,不能阻住,任是什么人物,不能不受它的软化。
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最强。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
自文艺复兴,思想解放,"人类应如何生活"成了一个绝大的问题。从这个问题,加以研究,就得了"应该那样生活","不应该这样生活"的结论。一些学者倡之,大多民众和之,就成功或将要成功许多方面的改革。
见于宗教方面为"宗教改革",结果得了信教自由。见于文学方面,由贵族的文学、古典的文学、死形的文学,变为平民的文学、现代的文学、有生命的文学。见于方面,由独裁,变为代议,由有限的,变为没限制的。见于社会方面,由少数阶级专制的黑暗社会,变为全体自由发展的光明社会。见于教育方面,为平民教育主义。见于经济方面,为劳获平均主义。见于思想方面,为实验主义。见于国际方面,为国际同盟。
各种改革,一言蔽之,"由强权得自由"而已。各种对抗强权的根本主义,为"平义"(德莫克拉希,一作民本主义、主义、庶义)。宗教的强权、文学的强权、的强权、社会的强权、教育的强权、经济的强权、思想的强权、国际的强权,丝毫没有存在的余地,都要借平义的高呼,将它打倒。
如何打倒的方法,则有二说,一急烈的,一温和的。两样方法,我们应有一番选择。(一)我们承认强权者都是人,都是我们的同类。滥用强权,是他们不自觉的误谬与不幸,是旧社会旧思想传染他们遗害他们。(二)用强权打倒强权,结果仍然得到强权,不但自相矛盾,并且毫无效力。欧洲的"同盟""协约",我国的"南""北",都是这一类。所以我们的见解,在学术方面,主张彻底研究,不受一切传说和迷信的束缚,要寻着什么是真理,在对人的方面,主张群众联合,向强权者为持续的"忠告运动",实行"呼声"──面包的呼声、自由的呼声、平等的呼声──"无血",不致张起大搅乱,行那没效果的"""有血"。
国际的强权,迫上了我们的眉睫,就是日本。罢课、罢市、罢工、排货,种种运动,就是直接间接对付强权日本有效的方法。
至于湘江,乃地球上东半球东方的一条江。它的水很清,它的流很长。住在这江上和它邻近的民众,浑浑噩噩,世界上的事情,很少懂得。他们没有组织的社会,人人自营散处,只知有最狭的一己,和最短的一时;共同生活,久远观念,多半未曾梦见。他们的,没有合意和彻底的解决,只知道私争。他们被外界的大潮卷急了,也办了些教育,却无甚效力;一班官僚式教育家,死死盘踞,把学校当监狱,待学生如囚徒。他们的产业没有开发。他们之中也有一些有用人才,在各国各地方学好了学问和艺术。但没有给他们用武的余地,闭锁一个洞庭湖,将他们轻轻挡住。他们的部落思想又很厉害,实行湖南饭湖南人吃的主义,教育实业界不能多容纳异材。他们的脑子贫弱而又腐败,有增益改良的必要,没人提倡。他们正在求学的青年,很多,很有为,没人用有效的方法,将种种有益的新知识新技术启导他们。咳!湘江,湘江!你真枉存于地球上。
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的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以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顺它的生,逆它的死。如何承受它?如何传播它?如何研究它?如何施行它?这是我们全体湘人最切最要的大问题,即是《湘江》出世最切最要的大任务。
毛散文代表作:排山倒海!——赵新月读书札记
本文作者野草书屋主人赵新月(赵新月,一介书生,研究文史哲经艺,信仰马恩列斯毛,有几本小书行世
上图:本文作者赵新月小楷书录毛诗词全集(局部)
上图:本文作者赵新月小楷书录毛诗词全集(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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