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太这顿酒席办得很是成功,所有的盘子和碗都见了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每个人都在用最朴实的语言和表情感谢着胡太太的这次盛情款待,甚至眼含着热泪说从没有吃过比这顿饭更好吃的东西了。
我也深深地陶醉于这淳朴的赞扬中,对一个厨师最好的回报就是把他烧的饭菜统统吃光。
我们驱车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在车里,胡太太不住地夸我菜做得好,还包了个大红包给我,我当仁不让地收下了,这里面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我打算全部捐赠给耳东村。
隆冬的天禁不住寒冷,很快就黑下来,我们的车子像来时一样,再次驶向黑暗。
我也再次在车厢的温暖中入睡,迷糊中似乎还听见胡太太向小黄夸我的某道菜做得格外可口,十分受欢迎,小黄说这回总算安下心来了吧,那些个人情终于还清了。
我回到了我所熟悉的城市,但仍然忘不了那天经历的情景。
我始终联系不上胡太太,于是便到处打听“耳东村”的地址,我想周末带女儿去那里看看,让她认识一下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最好结成个“一帮一”的对子,由我家来资助他读书。
我从网上搜寻,给报社打电话查问,甚至亲自去附近县区打听,但始终没有得到“耳东村”的地址,慢慢地,两个月过去了,我逐渐放弃了对“耳东村”的查询,只是隐约记得,那个村子位于城市的正北方。
我的父辈在饭桌上,永远也体会不到作为一名厨师的骄傲与自豪,他们吝惜地使用着他们的嘴巴,他们的瘪胃里所盛的饭食刚够维持身体基本的营养,即便今天是除夕夜也一样,他们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每一道菜都只动一小筷子。我的父亲挑剔地夹起一块最小的手掰肠,只咬了一点儿肠皮就放下了筷子,对我的祖父说:“爹,我想起那年的手掰肠来了,真是好吃啊,从那天起,我的胃就变娇贵了,让儿女们不待见了。”祖父笑起来,他的年夜饭早已草草结束了,抿了口乌龙茶:“是啊,那个栗子鸡的味道啊,我也忘不了。栗子的香和鸡肉的细腻,这辈子都忘不了啊。”
类似上面的这番话,他们每次在家庭大宴的时候总要提及,丝毫不会照顾我这个厨师的面子。而今年我再也忍不住,冲进祖父的房间,拿出他珍藏的老相册,我知道那里有他年轻时作为民兵训练时的照片,虽然人头小到根本看不出哪一个是他,但他常常会骄傲地拿给家人看,说他那时候多么威风。
我拿这照片自然不是为了夸他威风,我把相册打开放在他面前:“爷爷,趁今天过年高兴,我也斗胆说上几句,这是当年您的照片吧,看这背景!这土墙!这破衣裳!人们连饭都吃不饱,上哪儿搜好吃的去!还手掰肠!还栗子鸡!爷爷,我们都不是小孩儿了,别再拿这话逗我们了!”祖父气愤地拿筷子敲我的头,我还是没住口,说着还特意把这张照片从相册里抽出来,让大家伙儿都能看见,我在抽出这张照片的同时,里面还飘出来一张小照片,想是夹在这照片后面的,我弯腰从地上将它捡起,我以为是哪个亲戚的工作照或参军照,谁知,我的目光落在那照片上,就呆住了──是一个小男孩,衣衫褴褛,站在土墙后面,露出腼腆的笑──这分明是“耳东村”的那个男孩!
我指着这张照片急问:“爷爷!他是谁?咱家怎么会有他的照片的?这是什么时候照的?”祖父再次用筷子狠狠敲了我的头:“这是你爹!”
我傻在当场,我的思维被这张照片和祖父的回答搞混乱了,喃喃说:“我不信,这个小孩我明明……再说爹那时候哪有机会照相?”爹慢条斯理地解释,那时候有几个苏联专家从村子路过,在村里住了几日,给他拍了这照片,还洗出来送给了他。
祖父从我手里把照片夺回去,吹了吹,再次装进相册,边欣赏边说:“也是那一年,给胡家盖好了房,他们家请吃饭,也不知从哪里请来了神仙做厨子,吃了桌神仙酒!”
“是二盛他娘请的。”父亲辩解说,他认为神仙的说法太离谱,为了证明他说的可靠性,还转头对我说,“二盛他亲娘就是胡小松他奶奶!”
祖父冲父亲说:“你懂个啥子?你那年才几岁大?你知道二盛他娘是谁?是个狐子!”祖母急忙捂祖父的嘴:“你老糊涂了?当着孙子孙女说这些个做什么!”“长得天仙一样,不是狐子是什么?要不是使了法术,为啥俺们爷俩吃了那顿饭几十年不饿?你说为啥哩?”祖父大声说着,生怕人们听不到,祖母则去捂他的嘴巴,而妻子和弟妹则在哄孩子说太爷爷喝醉了……除夕夜家里乱成一锅粥。
而我,一个人来到院子里,我清醒了许多,我记得胡小松家是外来户,我们村的人都是和我一样姓陈的,所以我们村就叫“陈村”,位于城市的正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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