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刘全德生就一张长脸,两道浓眉形若卧蚕,眼角下挂,略呈三角,初看颇有几分帅色,但神态阴鸷、滞重,给人以压抑之感。这也许是从事他这种职业的人必然的神情流露吧,以致将全部面貌都糟践了。而他最具有识别感的,则是一头卷发,天生的,自然卷,不是特别明显,但细看一目了然。
陆仲达巧遇刘全德一事,在指挥部引起很大反响。群情振奋,信心倍增,认为“撒网”撒对了,至少证实了两条,一是刘全德的确进来了,就在市区;二是他果然还在依托过去的老关系进行活动,跳不出这个圈圈。他这个圈圈内的老关系基本上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抓他是早晚的事。
但这次巧遇的确也暴露出了侦破中的短板。严格说来就是一次失误。不是陆仲达的问题,而是指挥部的问题。首先,指挥缺乏通盘考虑。侦查和特情两条线,各归各管,侦查人员归侦查科管,不掌握特情的行踪;特情归情报科管,不清楚侦查员的去向,彼此形不成合力。其次是双方衔接不力,有明显漏洞,关键时刻你呼我不应,毫无默契,以致与目标错失交臂。
扬帆局长首先担起了责任,对这次失误进行了认真的反省和总结。这是老一代革命家特别能战斗的关键所在。出了问题不是首先埋怨下级,而是勇于担当,找出短板所在,努力克服之。扬帆请侦查行动科长王大超立即找陆仲达、高激云两位特情谈话,不是责怪,而是鼓励,肯定他们主动出击有成效,然后听取他俩的意见,商定下一步行动。
参照陆仲达的经验,高激云提出,他想去山西路史晓峰家看看,这个人当年掩护过刘全德,刘全德刺杀余玠后敢于在史家一藏几个月,足见两人关系之铁,是托命的交情,刘全德很可能去。
王大超当场批准了高激云的提议。这是9日白天发生的事。
当天傍晚,高激云就出现在了史晓峰家楼下。史家在山西路临近四马路(今福州路)处开有一爿内衣店,楼下铺面,楼上住家。此处离江西路、九江路口的市政府很近,刘全德为行动方便很有可能把这里作为落脚点。高激云到达后还在门外张望时,店门暗影中的史晓峰已经先看到了,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
陡然出现的史晓峰把高激云吓了一跳。为掩饰不安他故意做出很高兴的样子:“啊呀,我正想上楼,你倒已经下来了。”
“我也是刚刚下来,没想到正好看到你。”史晓峰热情地解释着,又回头指点道:“你看,那是谁?”
高激云循声望去,天呐,暮色中迎面走来的竟然是——刘全德。
刘全德果然没有跑远,转来转去总是离不开这一圈老关系。
“高激云,还认得我吗?”
“当然当然,刘全德,多年不见,你原来也在上海啊!”
“嘘,”史晓峰竖一根食指在唇边,示意悄声,“此处不便说话,我们上楼谈。”说罢,侧身把两人引上楼梯。
上楼,坐定,自然又是一番寒暄。高激云故作长叹:“唉,现在的日子难过啊。工作工作丢了,生意生意难做。晓峰,你是老板,内衣店有没有生意帮我一把?”边说,便掏出被税务部门遣散的证件,给刘、史两人看,以示所言不虚。
看得出,刘全德对他的这番解释听进去了,神情略显放松。
正是晚饭时间,史晓峰热情地张罗起来:“真是太巧了,我们三个老朋友难得一见,今天一定要一醉方休。”
辰光不长,史太太已经冷盘热炒摆满了一张八仙桌。
“来来来,尝尝我家夫人的私房菜。”史晓峰拿出一瓶大曲,一一给几位斟满,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三人推杯换盏,你敬我饮,我敬你饮地闹腾起来。表面看,气氛热烈,其实各怀各的鬼胎。
三巡过后,刘全德跟高激云摽上了,非逼着他连连干杯,显然不怀好意。对刘全德的酒量,早在日伪时期高激云就清楚,这家伙善饮,烈性高粱酒可以整瓶干,自忖不是对手。再说任务在身,哪敢造次,于是控制着,场面要热,酒要少喝。
喝着聊着,刘全德一点点松弛下来,一杯一杯,来者不拒。
终于酒足饭饱,三人离席,去沙发小坐,品茶聊天。这段时间里高激云心里一直紧绷绷,不断盘算怎么才能把刘全德抓起来。看他腰间鼓鼓囊囊,估计有枪,要抓他决非轻而易举,想办法脱身报告才是关键。
硬走肯定不行,引起刘全德的怀疑将前功尽弃。高激云一筹莫展。于是提议下棋,也好拖延时间,寻找脱身办法。
下棋是他们以前在76号就热衷的消闲方式,常玩。
刘全德棋瘾很大,响应积极。
于是摆好棋盘,两人飞车走象,史云峰叼着一根牙签在旁观战。
高激云故意连走几步臭棋,第一盘很快败下阵来。满身酒气的刘全德好不得意,满脸堆笑。趁其不注意,高激云把一截香烟屁股吞了下去。
听人说,香烟屁股可以引发呕吐,他试图借此装醉,离开史家。
一截烟屁刚刚入肚,高激云转过身来就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反胃,效果的确来得飞快。高激云佯作酒醉,晃晃悠悠地离开座位,作欲呕之状。
史云峰急了:“嗨嗨,你还是醉了嘛,千万可别乱吐。”
“我、我、我没醉,你你放心,不会吐、吐在你家。还是你们两个玩,我要要要回去睡觉。”
刘全德也以为他酒劲上头,真醉了,担心地站起来:“你要紧吗?走得了吗?”
“没事,放、放心!”高激云借机摇摇晃晃地下楼而去。
史云峰不放心,送他到门口一再叮嘱,“你走路当心”!
“没事、事的,你放心心心吧……”
站在人影稀疏的山西路上,高激云四顾茫然。他只知道对史家内衣店这个点有人监视,但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他们。按规定,这时候他应该马上打电话报告指挥部,请求支援。但是1949年深秋的上海通信远不够发达,仓促间根本找不到电话。时间拖久了他很担心刘全德又会溜走。
急中生智,高激云找到附近的交通民警和巡逻的解放军,向他们说明情况,要求协助抓捕特务。1949年的上海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城市刚刚回归,社会秩序相当混乱,临时有老百姓要求军警抓坏蛋实属平常。
交警请示领导同意后,和解放军巡逻队一起,随高激云来到史家楼下。高激云担心万一刘全德已经离开,贸然上楼万一扑空会惊动敌人。他留了个心眼,请民警和解放军暂时止步,他先上楼再探究竟。
刘全德还在,并且已经脱衣上床。今晚他也喝得不少,这会儿后劲袭来困思懵懂,懒得再挪窝。
“咦,你怎么又来了?”史云峰诧异。
高激云解释说他喝醉了,骑不了自行车,想暂存史家。
史不知有诈,摆着手连说没关系。
高激云急急下楼,示意人还在,可以动手。民警和解放军迅即冲上二楼,“哐当”一声砸开房门,指着房里的两人大喝:“不许动,举起手来!”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刘全德吃惊不小,肚皮里的那点酒精顿时全变成冷汗冒了出来,双手下意识地举起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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