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多年的教学经历,大多数年轻人更偏爱听故事而非阅读诗歌。我曾在中学教授英语时,讲授小说时常常有其他班级的学生前来旁听;然而,当讲授诗歌时,那些旁听者总是寻找机会溜走。从出版界的动态来看,诗歌似乎并不受欢迎。一部质量尚可的小说能够带来收益,出版后一年内可以重印至三次。然而,即便一部诗集质量上乘,在出版时诗人还需自付印刷费用;经过多年,当藏书家想要购买其首版时,也不必支付高昂的价格。
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前大多数青年对文学的兴趣仍旧不高。在欧洲国家,虽然小说的销量确实超过了诗歌,但与我国相比,这种差距并不算大,甚至有些时候诗歌的销量还会超过小说。根据去年的统计数据,法国销量最高的书籍是波德莱尔的《罪恶之花》。这本书是一部诗歌作品,而且并非通俗易懂的诗歌。
若一个人对诗歌缺乏喜爱,那么他的文学鉴赏力是否会显得较为平庸呢?这是因为所有纯粹的文学作品都应具备诗歌的某些特质。一部优秀的小说或戏剧,我们应当将其视为一首诗来欣赏。诗歌相较于其他文学形式,显得更为严谨、更为纯粹、更为精巧。若对诗歌缺乏兴趣,那么在阅读小说、戏剧、散文等作品时,也难免会感到一些隔阂。那些不喜爱诗歌却偏爱小说和戏剧的人,往往只能从这些作品中看到最表面的部分,即故事本身。他们阅读小说与戏剧,对艺术手法并不关心,只追求其中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在他们最喜爱的小说中,他们更倾向于选择那些描绘悬疑案件的,如《福尔摩斯侦探案》等作品,而非那些探讨内心世界或社会现实的。追求故事本身并非恶行,然而若想真正领略文学的韵味,我们必须超越孩童时期的天真好奇,超越对《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喜爱,去探寻艺术家对人生的深邃洞察,以及他们表达这种洞察的艺术手法。一流的作家并不仅仅是擅长编织故事的人,他们笔下的故事往往如同用枯枝搭建的花架,其作用仅在于支撑起一片生机盎然、色彩斑斓的花园。小说中除了这些故事之外,还蕴含着诗歌的精髓。若阅读小说仅关注故事而忽略了其中的诗意,就如同见到花架却忘记了花架上盛开的鲜花。若想培养出真正的文学品味,我们不妨从阅读诗歌开始。一旦能够欣赏诗歌,自然也能欣赏小说、戏剧以及其他各类文学作品。
若仅从故事内容来看,陈鸿的《长恨歌传》并不逊色于白居易的《长恨歌》或是洪升的《长生殿》,而元稹的《会真记》亦不亚于王实甫的《西厢记》,甚至兰姆的《莎士比亚故事集》亦不输于莎士比亚的剧本。然而,从文学价值的角度来考量,《长恨歌》、《西厢记》以及莎士比亚的剧本,它们所蕴含的文学价值远远超越了它们所依据的或源自的散文故事。在品读《长恨歌》、《西厢记》以及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时,我们应当从中发掘出那些在《长恨歌传》、《会真记》和《莎士比亚故事集》中难以寻觅的精髓。以一个浅显的例子来说明,比如贾岛的《寻隐者不遇》中:“松间询问童子,答言师傅已去采药。唯在此山中,云雾缭绕,不知其踪。”又或是崔颢的《长干行》中:“请问阁下家居何处?我居横塘。暂泊舟船,欲借问一声,或许我们是同乡。”故事虽在其中,却显得简单且普通。两首诗之所以成为诗篇,并非源于那两个故事,而是因为它们所蕴含的意趣,以及那种捕捉到这种质朴而深远的意趣,并以恰到好处的质朴和深远之语展现出来的文学才华。这样的故事你我都能讲述,然而这两首诗却非你我所能创作,尽管从表面上看,它们似乎极易模仿。研读诗歌,需在看似简单实则不易掌握的技巧上下功夫,并学会领悟这些技巧的精妙之处。对这种精妙之处的领悟与喜爱,便是所谓的“趣味”。
每个人的天赋各异,有的人天生对诗歌情有独钟,有的人则对诗歌毫无兴趣,甚至有些人仅对特定类型的诗歌感兴趣。然而,兴趣是可以逐步培养的。真正的文学教育并非仅仅在于阅读了多少书籍以及掌握了一些文学理论和历史事实,而在于培养出高尚的审美情趣。这确实是一项不易完成的任务。培养兴趣就如同开拓疆土,需要逐步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财富。初读外国诗篇《古舟子咏》,那位老船夫因射杀海鸟而遭受天罚的故事让我困惑不解,不明白其有何益处。如今回想,那时的无知显得十分可笑。然而,当时我并未觉得这首诗有何趣味。直至后来,当我领悟到作者在构建意象、音调以及奇思妙想方面所下的功夫,方才认识到这首诗实为一部令人喜爱的佳作。这番认识对我而言是一笔宝贵的收获,同时,我对这首诗所体会到的兴趣,也就是我成功征服的全新领域。我最初接触西方诗歌,是从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诗人开始,过去我只觉得这一流派的作品充满趣味,对前一时期的伪古典主义作品感到厌烦,对法国象征主义和现代美国诗歌也缺乏了解;原因在于这些诗歌与浪漫主义诗歌风格迥异。后来,我深入研读了诸多象征主义诗歌以及英国的现代诗作,对它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此同时,我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钟爱的浪漫主义诗歌存在诸多不足,对它们的喜爱之情也相应减弱。接着,我重新审视了假古典主义的作品,渐渐领悟了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立场以及创作意图,发现其中也不乏可取之处,因此对它们的厌恶之情也大大减轻。在经历这些变化的过程中,我成功拓展了众多新的疆域,对已占领的土地也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至于中国诗歌,我也经历了类似的演变。起初,我对唐诗情有独钟,因而对宋诗有所轻视;继而,我又对魏晋诗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而对唐诗也产生了偏见。然而,如今我认识到,各个朝代的诗歌都有其独特的魅力,我们不应以评价魏晋诗歌的尺度去评判唐诗和宋诗。它们各自展现了不同的审美情趣,我们无需强迫它们趋于一致。
从对某类诗歌的无法领略到逐渐能够欣赏,这本身便是一种新的成就;从单一偏好转向与其他诗歌相互比较,并重新进行公正的评价,这就像是为自己已征服的领域筑起了一道更加坚固的防线。从事文学研究的人往往容易陷入闭门造车的境地,过分依赖某一派别,对于那些与自己口味不符的作品,常常采取轻视的态度。这类人不仅视力不佳,而且在兴趣发展上受限;即便是对他们所特别钟爱的领域,也难以深入理解和欣赏,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缺少必要的比较材料和恰当观察所需的距离。在文艺领域,真正的趣味必须是广泛的;若不能同时欣赏多个流派诗歌的精妙之处,便无法全面而准确地领略任何一派诗歌的精妙。广博的趣味并非与生俱来,它犹如开拓疆域,需不断克服荒凉贫瘠之地,逐步向外拓展,不厌其烦。
趣味源于对生命的深刻领悟与眷恋,生命在不断地向前发展、不断创新,趣味亦应随之不断进步、不断革新。若水流停滞不前,便会变质发臭,趣味亦同理。往昔,私塾中的冬烘学究们认为,世间之美尽在于八股文、试帖诗、《古文观止》以及了凡的《历史纲鉴补》。他们对于这些陈腐之物,又怎能不感到津津有味?这难道就是文学的趣味所在吗?习惯的力量往往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我们大多数人都多少带有一些保守学者的气息,将自己束缚在习惯划定的局限圈子里,对外面的世界视若无睹,充耳不闻。那些沉迷于花前月下的人认为,诗意只存在于风花雪月之中,而那些沉醉于爱情的人则以为诗意仅在爱情里,至于那些深陷阶级意识的人,他们坚信诗意只存在于阶级意识之中。风花雪月本为美好之物,然而这四个字组合起来,却引发了诸多俗气的联想。诸如吟风弄月的陈词滥调,让人感到恶心不堪。那些所谓的“神圣的爱情”、“伟大的阶级意识”等概念,或许终有一天也会被归入风花雪月的范畴。原本是美好的事物,一旦沦为冬烘学究赞颂的对象,便不免沦为了八股文和试帖诗。这其中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艺术与鉴赏艺术的乐趣,均蕴含着创造力,且不断探索着新的领域。若将兴趣局限在狭窄的范围内,便失去了创新与开拓的可能,最终只会停滞不前,变得陈腐。一旦一种艺术沦为陈腐趣味的栖息地,它又怎能有所进步与发展?又怎能避免自身的僵化与腐朽?
艺术与对艺术的鉴赏,均与陈词滥调格格不入。然而,任何事物都可能在熟悉后,在你的心理上形成一种习惯性的反应。正如其他艺术形式一样,诗歌所传达的内容必然是新颖的。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新颖的言辞可供诉说呢?一些人因而对诗歌的前景感到忧虑,他们觉得关于风花雪月、爱情、阶级意识等话题,要么已经被充分探讨,要么终将走向被彻底挖掘的一天,而那一天或许就是诗歌的终结。持有这种担忧的人其实并未真正理解诗歌的本质。诗歌的领域是无穷无尽的,因为宇宙生命在持续不断地变化与发展,而这一变化与发展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情境都是独特的、新颖的、充满趣味。所谓“诗”并非深藏不露的奥秘,它不过是在纷繁复杂的人生景象中捕捉到某个独特而有趣的现象,并将其呈现出来。在这句话中,“见”字尤为关键。那些特别新颖有趣的事物原本就存在,但我们往往难以察觉,这是因为我们的固有观念遮蔽了我们的双眼。若我们沉迷于风花雪月的浪漫,便无法发现阶级意识中的诗意;若我们专注于油盐柴米的日常,也就无法领略风花雪月中的诗情画意。在田野上,谁未曾目睹过农夫与农妇辛勤收获的场景?然而,又有谁——除非是米勒、陶渊明、华兹华斯这样的诗人——能在其中发现新颖有趣的诗意?诗人的才华,正是在于发现常人所忽视的景象;而阅读诗歌的价值,也在于跟随诗人的指引,发现那些我们未曾察觉的美好;换言之,就是感受到那些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也能变得新奇有趣。我们原本并未在乡村生活中发现诗意,但在阅读了陶渊明和华兹毕斯诺人的作品后,我们开始感受到其中的韵味。同样,我们之前并未在城市生活与工商业文化中察觉到诗意,然而在阅读了美国近代小说和俄国现代诗歌后,我们发现了它们所蕴含的诗意。莎士比亚让我们在罪恶与灾难中看到了庄严与伟大,而伦勃朗和罗丹则教会我们在丑陋中发现新奇。诗人的目光,艺术家的视角,犹如能将铁石化为黄金的神奇之眼。生命绵延不绝,他们的发现亦源源不断。假使生命走到尽头,诗歌的终结也将随之到来。当生命走到尽头之际,我们自然无需担忧诗歌是否依旧存在。然而,那些拥有生命却缺乏诗歌的人,纵未触及诗歌的末日,实则早已步入生命的终结,这无疑是最令人哀叹的境遇。心死之痛,莫过于对世间万象的领悟与眷恋尽失,对诗歌亦无兴致。阅读诗歌之效用,并非仅限于排解忧愁,亦非只为闲暇阶层增添一抹奢华;它更在于让人在每一个角落都能感受到生活的鲜活与趣味,在每一个角落都能汲取并延续生命的活力。
诗歌是陶冶情操的绝佳途径,懂得欣赏诗歌的人不仅能对各类文学作品有深刻的理解,而且绝不会认为生活毫无趣味。
主编:宋峸 || 本期责编:小悦君
愿意加入一起悦读微群交流的朋友
欢迎添加小编微号
并请标注”微群“
一起悦读俱乐部
ID:readtogether
快乐阅读 | 共同阅读 | 分享阅读
地址:北京市朝阳区北四环中路六号华亭嘉园A-1F
投稿 | 合作 | 加入我们:
热线:4
【青年不爱读诗却爱听故事?中国与欧洲文学趣味差异竟如此大】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