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寄教科书里的夜雨
一、李商隐入川与《北送夜雨》的背景
清代诗人、评论家叶燮在其代表作《原诗》中评论道:“李商隐的七言绝句,寓意深远,措辞优美,百代无可比拟。”众所周知,李商隐诗歌的特点就是意味深长,如《夜雨北送》“你问我归期,我无期。巴山夜雨涨秋塘,何时共点西窗烛,说说巴山夜雨?”历来大致推测这是李商隐在四川时写给远在长安的妻子或好友的作品,但李商隐晚年才来到四川。
玄宗大中五年(851年),李商隐接到西川巡抚刘仲英的邀请,到幕府任职。李商隐刚刚遭受重大打击,其妻王氏于这年春夏病逝。王氏是李商隐重要恩人王茂元之女,王茂元与武宗宰相李德裕是好友。李商隐嫁给王茂元做女婿,被认为是对他早年另一位重要恩人令狐楚和令狐涛的背叛。玄宗即位后,令狐涛得势,与故交李商隐断绝一切来往,李商隐只能以幕僚的身份周游列国,度过余生。
东川建南道总督刘仲英的驻地就在子州(今绵阳市三台县)。传统上,东川的地域被定义为以大巴山脉为中心的广阔地区。有人推测,李商隐此次入川的路线,并没有走传统的从广元、绵阳到子州三台的老蜀道,而是从渝州重庆走,因为李商隐此前任职的地方是在遥远的徐州。
大中三年(849)九月,李商隐受武宁军都督陆弘正之邀,到徐州任职。陆弘正十分仰慕李商隐,但可惜的是,他只干了一年,便在大中五年春因病去世。李商隐的妻子王氏去世后,李商隐应该回乡安葬妻子,因为李商隐好像是嫁入王茂元家的女婿。李商隐对王氏很好,写下了许多诗篇,也看出了他对妻子的关心和思念。王茂元是河南濮阳人,王氏应该一直在家里。即使我们相信李商隐自称是李唐皇室的远亲(和李白一样,这种说法无法考证),并不是王家的女婿,李商隐的家乡也在河南荥阳。 随后李商隐南下南阳,由湖北、重庆入川,是一条比较便捷的路线,他恰好在秋季十月或十一月间,在途经巴山一带的重庆写下了《夜雨北送》。
李商隐肖像
当然,也有不少观点支持李商隐从陕西走旧蜀道入川,因为有诗为证时地,即“丧毕东蜀,三关遇雪”。李商隐在秦岭以北的大三关时,已是深秋,大雪纷飞。“当兵在外远方,无家送衣裳。三关积雪三尺,梦见老鸳鸯”。诗中对前路充满了想象,把投奔幕府当成了参军,因为节度使是军政藩属,其幕府随时可能遭遇军事行动。总体来说,这种说法可能更接近事实。
李商隐在四川待了四年,是他人生的最后几年,他的诗作愈发精练优美,意蕴愈发晦涩内敛,不愿让人轻易了解他的真实心境。妻子去世后,他对佛教的兴趣愈发深厚,在东川幕府的生活中,他经常思念亡妻,写出这样的诗作也情有可原。而《巴山夜雨》的意境,则更加浪漫凄婉。那么,李商隐在诗中描绘巴山的概貌,是出于习惯,还是他真的去了重庆呢?
2. 李商隐到过重庆的证据
即便我们否认李商隐是由重庆入川,但有证据证明他在东川巡抚刘仲英朝廷任职的四年间,曾到过重庆,因为他在渝州写下了《把江柳》、《北鸟》等诗篇,可以作为间接证据。
李商隐塑像
子周二年(大中六年,852年),西川巡抚杜冲调任淮南巡抚,派人到东川为刘仲英送行。杜冲是与李商隐齐名的大诗人杜牧的堂兄,也是著名宰相杜佑的孙子,娶了唐宪宗之女岐阳公主为妻。这是杜冲第二次出任淮南巡抚(武宗会昌年间曾任此职)。杜冲从成都出发,水路到淮南,顺着长江到了东川的潞州、禹州等地。刘仲英作为地方官员,又是望族之人,理应尽力做好主人,于是便让李商隐随杜冲的使者一起去送行。
刘仲英比李商隐大二十岁,父亲是太守刘公绰,是著名书法家柳公权的兄长,藏书颇丰,家世显赫。刘仲英也喜爱藏书,是个能人,当年扶持过李德裕,对王茂元的女婿李商隐也十分恩厚。
刘仲英之所以派李商隐代表自己送行,是因为他有照顾李商隐的私利。据说李商隐和杜充可能是堂兄弟。这个传闻一直流传,主要体现在一首《五言抒情诗四十韵赠仆射相公杜七兄(杜充)》中,最后几句是:“归期已过旧年,行梦绕残宵。弱株在中家,衰门倚兄弟。欲歌一曲以表辛劳,未唱已泪落。”众所周知,唐代现实生活中的诗歌确实发挥着建立关系、建立友谊、巴结讨好等各种“社交”功能。李商隐在诗中称他为妹夫,引发了一些关于两人关系的猜测。
其实,目前流传的史料中,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李商隐与杜冲有亲属关系。杜冲出身名门,杜冲与杜牧有亲属关系是肯定的。杜冲比杜牧大九岁,杜牧比李商隐大十岁。也就是说,杜冲比李商隐大十九岁。他的祖父的确姓李,名叫李泽。这一点,有推动古文运动的名才子李翱所写的《陇西歙州长李府君已故墓志铭》(李翱为北魏名臣李冲后裔)为证。但并没有直接的史料把李泽和李商隐家族联系起来。
李商隐诗选
据说李商隐是李唐皇室后裔,但并无证据证明。实际情况是李商隐家世很普通,曾祖父是李叔衡,祖父是李渔,父亲是李斯。李泽和李商隐的祖父并无明显联系。根据张彩田在《玉溪盛年璧会笺》中的种种推测,唯一的可能性是杜冲父亲杜世芳的妻妾中有一个姓李,或许是李商隐的远房姑母。这种间接的关系,很可能把李商隐和杜冲联系在一起。
其实杜冲是皇贵妃,地位一直很显赫,比堂兄杜牧光荣多了。杜冲的实际才华当然不算出众,但他一生都受到文宗、武宗的称赞:“颇有臣之风范”,言下之意是杜冲当时既不是李德裕派,也不是李宗敏派、令狐楚派,态度比较中立。当然他和李商隐没有实际的接触,但刘仲英出于对李商隐的关心,希望李商隐抓住机会,将来或许能有所升迁。所以李商隐趁机在送别的路上写下了那首题诗。实际上杜冲是中立派,但李商隐的背景却很敏感,曾是令狐楚、令狐涛的密友,也是李德裕支持者王茂元的女婿。 他位分较低,但地位又不稳固,杜冲怎么可能跟李商隐表现得亲近呢?
杜冲从成都沿沱江向东进入长江,李商隐则顺着府河进入嘉陵江,再在重庆溯长江而上。最后二人在长江南岸的碣石(今重庆市巴南区碣石)会合。李商隐在《代河东公上书宰相京兆》中写道:“今日接来送别的特使……受旨定峡道,东行广陵……今已遣节度使李商隐赴禹州、界首备粮草,指挥运送,望诸位随祖车留下来出征。”据推测,“界首”应为“界石”。此后,李商隐回到了子州,可以走陆路。在禹中登陆后,便向西行去。 他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在游历重庆当地的山川古刹的同时,写下了一系列诗歌、散文,其中包括著名的《夜雨北送》。
李商隐当然失望了,一方面他在东川淡泊名利,流连于各地的风光和佛寺,另一方面他才四十多岁,并没有真正前途无望,甚至在最后关头(大中九年,855年)给从河东节度使任尚书左仆射的陆俊写信求助。当时令狐涛在朝,陆俊还没有正式被任命为宰相,李商隐如此冒失地上书求助,和杜充的心态很像。陆俊对李商隐这种投机取巧的心态也很不满,并不在意。或者说,陆俊这次入朝之后并没有当上宰相,所以对主持政事也不是很上心,经常称病不理事。
这一年,刘仲英也被调任了另一个职位,先是吏部尚书,后来又担任盐铁转运司马。李商隐找不到贵人提拔他,但掌管盐铁事务的刘仲英却给李商隐安排了一份盐铁官的工作。虽然官阶低下,但盐铁是晚唐重要的财源,所以李商隐的生活有保障,干了两三年就干完了。因为刘仲英被调任刑部尚书,李商隐就回到了家乡河南荥阳,不久就去世了。
重庆佛土关
3、《巴山夜雨》是真实场景还是幻想?
很多人钦佩李商隐浪漫而富于想象力的文风,甚至有人怀疑李商隐是否去过重庆,认为诗中的巴山只是泛称,因为东川节度使管辖的区域确实包括渝州。
过去有传言说李商隐在子洲逗留期间,曾游历重庆北碚缙云山,写下此诗。明代曹学铨在《蜀中名胜志》中考证,重庆北碚缙云山古称巴山,自南北朝以来便是名胜,不少文人墨客常来此游玩。另外,北碚的夜间降雨量占全年降水量的60%以上。
结合李商隐在四川的经历和时节,写大中五年入川途中更为贴切。夜雨是巴山地区常见的自然现象,但另一方面,李商隐所遇的“雨”却是特例,有具体指称。据说是指禹州佛图观古寺中一块奇特的“夜雨石”。
佛图关为古禹州城西大门,山上有唐宋以来著名的佛教石刻,最高处有一座早在唐代就已修建的古寺。寺外有一块形似石笋的奇特“夜雨石”,白天干涸,晚上湿润流淌,为当地一处独特奇观。“佛图夜雨”直到明清时期都是禹州十二景之一。
李商隐路过重庆渝州时,确是秋天。妻子王氏去世后,李商隐对佛教的依赖加深,因此经常在佛寺流连。在去川的路上,李商隐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佛图关古寺的经历应该是一个转折点。诗中不仅写到秋夜雨水导致的“秋塘涨水”,在“夜雨”中过夜的奇异景象也让他感慨颇多。李商隐细腻敏感的心理总能与他的流浪生活联系起来,让人浮想联翩。此后的四年里,李商隐与当地僧人交往十分密切,还捐钱印制佛经,甚至想过出家为僧。
后来佛图关上的古庙就专门叫野榆寺了。当然,这个名字不是唐代起的,而是因李商隐而起。或许正是基于野榆石的奇观,以及李商隐诗作的影响,至少在宋代才有了野榆寺这个名字。不排除有情感上的联系,以纪念这位不幸的晚唐诗人。明清两代的《重庆府志》都同意李商隐在榆中的佛图关写下了《野榆集碑》,不管是明成化本,还是清道光本。当然,由于后世战乱频繁,野榆寺也曾数次被毁。
据《重庆市文物总目》记载,野榆寺最后一次重建是在清中叶道光十一年(1831年),坐北朝南,山墙式屋顶,中间为挑梁结构,两边为通梁结构。野榆寺可能位于现重庆渝中职业教育中心,但现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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