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学习古人的慎言之道，让你的言辞不再成为伤害他人的利剑
《大学》把修身作为一个人由内圣走向外王的关节点：“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内圣，是在培养浩然正气，养成良好的心性；外王，是把心性修为的结果用于外在的事业。
人的成长，要学会为人处世，能够洞晓万物的道理，知道坚持什么、追求什么，哪些应该舍弃、哪些应该放手。修身，是道德人格的形成，也是君子人格的体现。欧阳修言：“不修其身，虽君子而为小人；能修其身，虽小人而为君子。”[120]君子格局大，能担负家国责任；小人格局小，汲汲于个人利益。不能修身，志向再大，最后只能碌碌无为，做些琐屑之事。通过修身，提升境界，拓展格局，则能成长为君子，达到“行己恭，责躬厚，接众和，立心正，进道勇”的境地，[121]端正内心，坚守志向，成为一个让人信赖的人。
第一节 养生
修身之首，在于养生。身体好，才有条件谈理想、谈发展。我们常说的“五福临门”，出自《尚书·洪范》：
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汉代桓谭在《新论·辨惑》中，把五福确定为“寿、富、贵、安乐、子孙众多”，对生命质量的重视被列在第一位。
中国人所期待的“寿”，是生命长久，能尽天年。《黄帝内经·天年》讲人如何长其寿，在中医看来，人的寿命应该是120岁。之所以大部分人不到天年就去世，在于后天没有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富并非一定是家财万贯，是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能保证生活质量。康宁是身体健康，没有疾病；心情怡然自得，没有郁闷。好德是高尚的德行，行为端正。考终命，一生无恙，临终心里没有挂碍，安详自在终其一生。
寿，相对于早夭而言；考终命，是说人终其一生，能够安身立命，盖棺论定时能得到高度评价，不枉此生。中国文化中的“五福”，以寿为首，以终天命为目标，强调通过修身养性以安身立命，而不是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却一事无成。
中国文化重视养生，是以预防疾病为主。传统的养生，有两种养法：一是心养，二是身养。心养，是心态要好，平和安宁。身心和谐，才会乐观、自信，才能宽容，拿得起，放得下。心中了无芜杂，就能体会到从容自在，便少了很多疾病。气不顺则滞，血不顺则淤，心不顺则凝，喜、怒、忧、思、悲、恐过度，会带来各种各样的疾病。养生首先要养心，心的快乐、祥和、安宁、自在，无忧无惧，不悲不喜，是身体健康的前提。
身养，是养肌体，可以体育锻炼，但更要注意身体的柔韧。每天清晨，在公园里都能看到老年人在锻炼，有的老年人用手把自己吊在树上，有的用脚踹树，有的用脊背撞树……要注意运动的方法，年长者骨骼松脆，过于剧烈的运动对身体并不好。经过几十年的损耗，老年人体内的元气、身体的机理都与年轻时不同，不能再拿年轻时的经验来运动。
养身要与养心结合起来。如果锻炼时，心里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左顾右盼，效果会很差。如果心定气闲，慢慢走路、安静散步，便是一种调养。行动坐卧，吃喝拉撒，皆有养生的功效在其中。因此，养生首先要讲究身心合一。
嵇康受道家影响较深，他认为养生最重心养，他说：
旷然无忧，寂然无虑；守之以一，养之以和。[122]
心要旷达、思要开阔，芜杂不牵挂于心，就会无忧无虑。守一，即守住自然，顺其自然，花开花落、世迁不能动心，不要经常焦虑、浮躁，以天地和气来养心。
宋代大儒张载，在武侯祠题字，借诸葛亮的人生经历，提出了自己对于养身的看法：
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123]
言有教，与人交往时，言语要有教养，要能令人倾听、引人深思。读书，便是要掌握书中经典的句子，总结富含经验的言语。动有法，言谈举止要合乎规矩、有法度、不妄为。昼有为，宵有得，白天做事要努力以见其功，晚上反思一天德行查漏补缺、有所心得。息有养，瞬有存，能静下来、能守住心神，在每一个瞬间，都注意养气，默存心神而不放逸。
曾国藩言养生之道，在于八个字：“惩忿，窒欲，少食，多动。”能够在自怨自艾时、愤懑不已时，善于消解，把诸多不顺心的事想得通。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完美；人生在世，何必斤斤计较。欲望太多不利于养生，要慎欲，能控制欲望。少食多动，保持身体气机畅通。
一、饮食有节
凡言养生，常从饮食讲起。《吕氏春秋·季春纪》讲了吃饭的原则：
凡食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脏之葆。
正常饮食是满足身体所需，无论是长身体的青少年，还是养身体的中老年，饮食一定要适量，不过饥，不过饱，这才是保养脏腑健康之道。东晋葛洪的《抱朴子》，探索养生之道，说得更具体：
善养生者，食不过饱，饮不过多，冬不极温，夏不极凉。
食不过饱，进食不要过多，不能太饱胀了，这样凝滞气血，让人昏昏欲睡。饮不过多，少喝酒，酒对人的伤害很大，会伤了神明。冬不极温，夏不极凉，冬天要注意保暖，但不必过热，不利于养阴；夏天炎热，要注意防暑避热，也不必追求过凉，不利于养阳。这四个原则，却讲明了养生的真谛：五脏中和，四时得法。
道家认为冬天寒冷、夏天炎热是自然之道，人要合于自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天地之道，也是人在自然之中的生息之法。冬天靠暖气，夏天用空调，可以调节生活环境，但暖气过热，肺气冬不肃降；空调过冷，肺气夏不宣发，反倒破坏了人的自我调节能力，也降低了人的抵抗能力。
中医经典中，《黄帝内经》讲阴阳五行之道与人体机能运行原理；《伤寒论》讲外感所导致的疾病如何治理；《神农本草经》将药分三品，总结药性药理；《千金要方》《千金翼方》讲汤药方剂的使用。葛洪的《抱朴子》讲道家的养生医学，注重通过自身调养，而预防疾病发生。
养生，是从防病、治未病来保持身体健康。中医视阈中的疾病主要有两种，一是外感，二是内伤。外感是环境变化，风、寒、暑、湿、燥、火侵袭肌体，由外入内，造成表里虚实寒热不调。为什么这种环境下别人不得病，唯独伤了自己，是自己身体抵抗力不如别人。内伤，是情志亏损，喜、怒、忧、思、悲、恐过甚，气机滞阻，《儒林外史》中中举而疯的范进与《三国演义》中被气死的周瑜，都是情志受损而伤及肉体。《抱朴子》言：
知好生，而不知有养生之道；知畏死，而不知有不死之法；知饮食过度之蓄疾病，而不能节肥甘于其口也；知极情纵欲之致枯损，而不知割怀于所欲也。
如何保持健康的道理大家都懂，都忍不住食欲，下了决心要减肥，看到美食却忍不住；明明知道纵欲伤身，面对诱惑却宁愿飞蛾扑火。
人性中的“食、色”本能，人人皆要面临考验。遇到好吃的就不由自主地多吃，暴饮暴食。中医认为，食肉多则生痰，要消化掉，需要调动大量气血，耗掉人体内大量水分。暴食之后口渴，便是耗其血；暴饮之后昏沉，便是耗其气。放纵情欲毁灭神明，最易导致身体内损，若不能节制自己，今朝有酒今朝醉，花开堪折直须折，嗜欲太重，便使得身心受损。
养生讲究平和脏腑，颐养精神。人的五脏六腑要平和，人才能该睡就睡，该醒就醒，这就要求饮食温和，酸、苦、甘、辛、咸五味不能太过。人追求感官刺激，喜好厚味，往往用酸、甜、香、辣来满足口腹之欲，加以烟酒，看似幸福滋润，实则不重养生。医学，那些被称为“人瑞”的长寿之人，养生经验很简单：饮食清淡，口味平淡，心平气和，寡欲慎动。相反，每到节假日，医院反倒多了病人，大多是因为暴饮暴食，五脏六腑不调理，而生出诸多疾病。人活在世，一要靠饮食维持生命质量，二要靠精神支撑生活勇气，肌体能健，精神才能康。
如何做到饮食有节呢？只能靠自觉。神气淡则血气和，嗜欲胜则疾疹作。养生应该多养神气、重视节欲。精神平淡了，不轻易动心，血气才能平和。有的老年人鹤发童颜，性情开朗，做事不过分。而那些脸色发红、嘴唇发干的人，多比较焦躁、爱发脾气。心情平和、精神平淡，气色才能正常。古代皇帝多短寿，不在于日理万机的劳累，而是衣食无忧，吃得太精致，补益过度，情欲不节，很早就耗尽了体力和气机，最终没有享受荣华富贵，反倒让荣华富贵给扼杀了。
传说活了一百零二岁的孙思邈有一则养生口诀，通俗地总结了养生之法：
口中言少，心头事少，肚里食少，有此三少，神仙可到。
酒宜节饮，忿宜速惩，欲宜力制，依此三宜，疾病自稀。
做到饮食有节、心态清静、节酒制怒，是为养身。而少说话，少想事，少嗜欲，是为养心。养心与养身相结合，就能身心康宁。
二、运动有度
运动是保持健康、活力的途径，运动要适可而止。适可，一是说要注意运动量，很多职业运动员在运动生涯结束以后，伤病累累，有的运动员很早就因伤病退役，原因在于运动过度。普通人运动的目的是锻炼身体，不能像职业运动员一样要得到什么结果、得到什么奖项，不要把运动看做训练，而是要协调机体。二是说运动的目的是快乐，通过活动来保持身体的健康。要意识到戒之在斗，打篮球、踢足球、打乒乓球，总有好胜之心，总在乎输赢，不是不可以，但出于锻炼身体的目的就不要太在意。
中国人眼中的运动，不是剧烈的锻炼，而是每日的操持。苏轼言：
夫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124]
苏轼一生屡遭贬谪，却活得很洒脱。他被贬到海南岛，面对未经开发瘴气弥漫的蛮荒之地，甚至连盖房子的材料都没有，很多人难以忍受如此恶劣的环境。苏轼在这里不但没有生病，而且活得快乐潇洒，与他的健康心态有关。苏轼好道而不厌世，参禅而不佞佛，奉儒而不固执，出入儒道释，却不为其学理所困。他亲自动手酿酒、煮肉、建房，有空就登山、散步。每天不断劳作，随时调适心态，不为环境、遭遇所困，而能超然自得。
曾国藩立志做一个古今完人，注重养生。他在写家书中讲了很多自己的调养心得：
吾人局居斗室，或读书，或办事，终日勤劳，需加调摄。每夕宜散步郊垌，吐郁宣滞，运动以畅周身血气，呼吸以取新鲜空气。居处亦以竹木郁葱，窗棂洞达为宜，既有一种空气，更有一种生气也。[125]
言自己居住于狭小的空间，忙忙碌碌很辛劳，更需要随时调养。每天傍晚，他到郊外散步，把在斗室中的浊出来。适度运动，可以血气舒畅一下；多呼吸新鲜空气，便于心肺功能的恢复，更能在自然中去体会宇宙生机。曾国藩强调养生要早起，并以此作为观察一个人能否成事的关键：
起早亦养身之法，且系保家之道，从来起早之人，无不寿高者。[126]
他把早起定为养身之法，视为保家之法，甚至坚信早起的人会很长寿。我们在生活中做不到这一点，尤其在周末或者节假日，有时是一觉睡醒，天黑了。夜生活没有节制，阴阳倒置，久而久之，气血两亏。早上阳气上升、阴气下降，晚上则阴气上升、阳气下降，人的作息应该是合着阴阳变化，合于自然规律。
曾国藩总结了自己养生的习惯，希望家人能借鉴：
一曰饭后走千步，一曰将睡洗脚，一曰胸无恼怒，一曰有常时，一曰习射有常时，一曰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127]
曾国藩认为锻炼是要没有外在要求地自我调养，他把饭后千步走，睡前洗脚作为日常习惯，把心情平和，收心作为日常修养，把习射作为职务训练，把早上不吃、少吃油腻之物作为饮食风格，意在调和肠胃，清除浊秽。
丁福保与曾国藩同时，也强调要多做户外运动：“终日坐卧，不甚运动，不出户外，不见日光，均能致病。”现在生活条件好，我们的户外活动减少了，吸收阳光也不充足，身体抵抗力很容易下降。户外运动，是人与自然的交融，是人的肌体与天地之气的交换呼应，能充分涵养人的身体。
三、调养有法
调养身体，精神和肉体都要照顾到。精神不运则愚，血脉不运则病。精神不运动，人就会慢慢变愚笨。不思考，不用脑力，久而久之，大脑便懒懒散散。调养要兼顾身心，外防风寒，内节嗜欲：
慎风寒，节饮食，是从吾身上却病法；寡嗜欲，戒烦恼，是从吾心上却病法。[128]
从医学统计，女性得类风湿病的比男士要多得多，现在很多女孩子衣着时尚，春天刚到就穿得很单薄，深秋、初冬时还舍不得把薄衣服换掉。春秋风凉，寒气内侵，有湿不能化，有风滞其内，对脏腑损害很大，好多病都是在年轻的时候潜伏下，年长时才显露出来。不要认为自己年轻，受冻一下没关系，实为中老年时埋下隐患。男士多在“三高”，饮食上没有节制，情欲不加调节。调养身心，去除身病，要在这些日常生活中留意。人有心病，来自于嗜欲和烦恼。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不正当的个人欲望，还有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应该看得破、放得下，以保持精神愉悦，身心健康。
调养之药有二：“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129]要治身，不是以吃药为法，而要以适当运动来提高免疫力，少吃药，不得病。过多地用药，身体对药品就产生耐药性，慢慢地，药效就不明显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时，青霉素是特效药，而现在效果不如以前，在于用药太滥而使其药效不明显。过去简单的药品就能治好感冒，现在要到医院打点滴，说明人体的免疫力下降而抗药性上升。治心之法，在于内心开阔，能够想得开、放得下，没有心病，肌体之病便很容易治好。
这则格言将身心调养结合起来谈：
宠辱不惊，肝木自宁；动静以敬，心火自定；饮食有节，脾土不泄；调息寡言，肺金自全；恬淡寡欲，肾水自足。[130]
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五脏应五行，五行相生相克，可侮可乘，五脏调和，肌体便能健康。
男性得脂肪肝，一是嗜酒，二是厚味，三是不运动，四是动怒伤肝，五是肾气不固，肾水不能滋养肝木。要想养肝，内要做到宠辱不惊、心态平淡，外要少酒少肉。
我们剧烈运动之后心脏会猛烈跳动，老年人激动也容易诱发心脏病，大开大阖，超量运动，容易引起心脏的疾病，要动静有时有度。
脾土有包纳之气，犹如包裹，过空过满，皆不利于其运行。儿童常常脾胃不好，在于饥饱不节，脾胃不调。养脾之法，就是饮食定时定量。
用呼吸去调息，可以洗瀹五脏。呼吸可以调神，屏住呼吸，便能集中精力；深呼吸，就能心绪平静。道家通过调息让气息贯通全身，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多言伤气，肺主气，少说话也能涵养肺气。
肾主水，主聪明、精力、神气。若肾水消降，便会耳聋眼花，牙齿松动，头发变白。养肾只有恬淡寡欲，节制欲望，精气不散，自然神气清爽。
中国文化讲“仁者寿”，在于仁者无忧。长寿者，一是心存善念，不伤外物，不伤身体，二是善于调养心态：
气之温和者寿，质之慈良者寿，量之宽宏者寿，貌之厚重者寿，言之简默者寿。[131]
温和、慈良、宽宏、厚重、简默，都是仁者的表现，也是长寿的要求。相反猛厉、残忍、褊狭、轻薄、浅躁者，皆不能长寿。猛厉难以沉稳，气血也太冲动；残忍，心中没有仁爱；褊狭，为人狭隘，心态不平；轻薄，男子轻薄则好色，女子轻薄则多情，最易伤筋动骨；浅躁，是浅薄浮躁。好性情涵养好气质，使人平和淡定，从容自得，不好的性情令人偏颇躁动，气机不畅，难以调养。
四、心神有守
心神有守，是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学会与自己相处。《庄子·在宥》言养心之法：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劳汝静，乃可长生。目无所视，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
修道、养生的关键，在于守住心神。我们对天下的大事要清楚明晰，对一些琐碎的人事则要做到无视无听，不挂碍于胸，这样就能进入“抱神以静”的状态。只有内心静下来，保持率真纯洁，身心才不会忙忙碌碌。没有繁杂之事来侵扰内心，不去关注耗费心神的事物，不去想那些算计的小聪明，心静下来，形神都得到保养。
白居易总结自己的养生经验，发挥了庄子“心神有守”的道理。他认为有十个方法能把病调养好，做到“病有十可却”：
观空，觉四大原从假合，一也；烦恼现前，以死譬之，二也；常将不如我者，巧自宽解，三也；造物劳我以生，遇病稍闲，反生庆幸，四也；宿孽现逢，不可逃避，欢喜领受，五也；家室和睦，无交谪之言，六也；众生各有病根，常自观察克治，七也；风寒谨防，适欲淡薄，八也；饮食宁节毋多，起居务适毋强，九也；觅高朋亲友，讲开怀出世之谈，十也。
一是观空。坐看云天，就能明白天下万事万物皆空，人的富贵荣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太刻意追求甚至妄求；友情也不过是前世的因缘、今生的机缘而已，不能太执着。白居易晚年信奉佛教，他常观空，认识到春花秋月只是一个客观的存在，并不能长久拥有保持，心无挂碍，是养生却病的关键。
二是明白世上烦事，与生死相比，都是小事。在生死面前，人还有什么疙瘩解不开？还有什么困惑放不下？
三是现实中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必企慕艳羡更好的境遇，那只能徒增烦恼。生活在无谓的比较中，或徒生怨恨，或沾沾自喜，久而久之便郁结心绪。人不能总自欺欺人，要为自己留下一片和缓、安静，以宽广仁厚看待万事万物。
四是不幸得病，要以豁达心态面对。上天使人一辈子都在忙忙碌碌，偶尔得病，正是休息停歇、回归自我的好时机。要有这样的豁达之心宽解自己，振作精神。
其后几条具体指出“却病”的要旨，保持家室和睦、谨防风寒、节制饮食、起居有时，从生活细节上着眼，以防止疾病侵袭。特别提到要时常“觅高朋亲友，讲开怀出世之谈”，要有好朋友，见面不谈俗事，谈高远之学、出世之想，彼此关照，彼此欣赏，就能不孤单，自然少抑郁。
白居易的养生秘笈，也是从养身、养心两个维度进行调养。生活压力巨大，令人身心疲惫，我们很少再像孩童那样打打闹闹，开怀大笑，很多疾病，便是从吊着脸、生着气中慢慢积聚起来的。
心神是人之根本，保持心神的鲜活灵动，是养生、养身的不二法门。因此，要留下一片明净的地方给自己，留下一片纯洁的地方给自己，留下一片最柔软的地方给亲人朋友。在激烈的竞争中，人们常常戴着职业面具，内心一定要留一点柔情、留一片宁静，活得自在一些，活得轻松一些，让心神更敏锐，更活泼。
第二节 谨慎
谨慎，是做人做事要能持重。南朝梁的萧纲给自己立了一个标准，叫“立身先须谨慎，文章且须放荡”。[132]萧纲在诗文里面写了很多风花雪月，对于立身做人却很讲究谨慎。很多英雄豪杰、帝王将相的失败，在于自己不谨慎，或说话不谨慎，或做事不谨慎，让他人抓住把柄而身毁名裂。杜渐防萌，慎之在始，立身做事要谨慎。
一、谨敬
一个人在世界上，必然有发自内心崇敬的人。崇敬感能使人谨慎敬畏起来，形成愿意为之坚持一生、奋斗终生的信念。一个人能否成功，在德行上来讲，看其能否谨慎、敬畏。人没有谨敬之心，行事很难让人信任。在职的人，如果没有谨敬之心，对、上司交代的事情就不会认真对待，敷衍应付。与朋友交往，没有谨敬之心，会随意而为，再亲密的友情也不能长久。
谨敬，一要保持谨慎的心境。周公去世后，周成王告诫其子君陈要“惟日孜孜，无敢逸豫”，[133]忠于职守，兢兢业业，不要放纵，不要松懈，始终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老子》言人只有“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做人做事始终谨慎，如打仗一样，时刻想到进一步、退一步的利害，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现实中，很多人做不好事情，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心中缺乏责任感，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不能认真对待，不能善始善终，虽天资聪颖，最终一事无成、一生平庸。
人的失败往往不是从挫折开始的，而多是从某次胜利开始。胜利时，便不能把持定力，很容易放松知足，怠慢忘身，祸灾乃作。怠慢对事业的危害是直接的：先是对知识怠慢，很自然产生某些知识无用、某些知识重要的想法。世上任何东西学了都是有用的，有用与否不过是早晚、深浅的问题，这一点不明白，就会错过多少有益的知识积累。再是待人接物的怠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久而久之，养成轻浮随意的习惯，难以承担大事。
谨敬，二要时刻留意细节。方孝孺讲：“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134]人做事糊涂，容易发生祸乱之处，正是那些日常忽略的细微之事。“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135]有人之所以高明，在于注意细节。孔子言“祭神如神在”，在祭祀时，仿佛神就在他面前，恭敬、谨慎、敬畏，时时刻刻充满敬畏之心。
邵雍《瓮牖吟》中说：“心无妄思，足无妄走，人无妄交，物无妄受。”一个能担负历史责任和时代责任的人，一是不要妄想，二是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三是交友要慎，四是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这样就能免受无妄之灾。实际是提醒我们要严以律己，无时无刻不保持谨慎。
与人交往要谨慎，细微处保持谨敬，对他人怀有敬重之念，永远不在背后议论。在人前显得特别周到，心里却没有由衷的敬意，转身就调侃、非议，若一次被他人听到，便再也弥补不回来了。同学们在一块讨论，不要轻易谈论老师的是非，也不要轻易讨论他人的优劣，见贤思齐，见不贤自省，不以别人隐私为谈资，不以不在场之人为谈论对象。为人做事，从小事谨慎上做起、从内心敬重做起，人生便从此大不同。
二、慎言
古人认为，人生丧家亡身，言语占了八分。小而言之，侃侃而谈，言语用来表明观点；大而言之，祸从口出，言谈涉及家族存亡。孔子认为说话尤其要注意分寸：
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136]
应该何时说话、说什么话、怎么说，要谨慎思之。该说的话不说，就会失人；不该说的话说了，就是失言。要做到不失人，不失言。人不诚处，多在语言，不要因为引喻失义，也不要妄自菲薄，如何才能做到慎言呢？
一是言不妄发，发必当理。说话要合乎道理，语言是用来阐释大道的，说话在理，自然清通简要，每一句话都合乎世道人心：
发乎口，为臧为否；加乎人，为喜为嗔；用乎世，为成为败；传乎书，为贤为愚。[137]
口里表达出来，就代表了臧否，肯定或否定别人的观点，就在言谈之中；话一出口，引起的便是或喜或怒的反应；如果讨论事情，言辞决定着做事的成与败；言辞被记录下来，后人便由此判断其贤明或愚昧。言为心声，如此重要，不能不引起我们的谨慎。
二是不涉秽浊、不处嫌疑。《李氏女诫》讲妇女教养，其中言：
藏心为情，出口为语。言语者，荣辱之枢机，亲疏之大节也。亦能离坚合异，结怨兴仇，大则覆国亡家，小则六亲离散。
一个人心思百转，怎么想都可以，但是不能把想法都说出来，在心为思，出口为辞，表达出来后，别人便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言语说得好，能够把很远的关系拉近；言语不得体，即便是很好的朋友也会渐渐疏远。言语大可以覆国亡家，小可以让亲戚离散，稍有不慎，便招致别人羞辱或诽谤。因此中国家教对言语表达有很多要求，如不要轻易接别人的话，回答时不发谄谀之言、不出无稽之词，不说调戏之事，不涉秽浊，不处嫌疑，言语干净，要有教养。
三是恶言不出口，苟言不留耳。不说不好的话，伤人的话不出口。人心中受委屈、烦恼郁结，自我宽解，不必骂骂咧咧。人生世上，不顺心之事很多，不能遇事不谐就口出恶言，更不能因此伤及他人。苟且之言，是那些蝇营狗苟的闲言碎语，苟且之言不留于耳，不入于心。
四是为人处世，多与人善言，要意识到“言人之善，泽于膏沐；言人之恶，痛于矛戟”，[138]说人好话，听着如沐春风，感觉舒服；妄论他人，如拿刀枪剑戟伤人一般，容易招致怨恨。言人善抑或言人恶，取决于人的道德修养：
有道德者，不可多言；有信义者，必不多言；有才谋者，不必多言。多言取厌，虚言取薄，轻言取侮。
有道德的人，不用与他多讲，有很高的德行，自然能分清孰对孰错；有信义的人也不用与之多讲，他们一言九鼎，多讲就是重复；有才谋的人不必与之多言，他们有才学、有谋略，一点即透。
在现实生活中，话说多了只能增加别人的讨厌。如果只说虚无缥缈的话，就会让人觉得轻薄，有时候会自取其辱。与人言语，不能得到对方重视，常不在言语，而在言者的道德品行或者身份地位。特别是私密之言，尤其要慎重：
人当密厚时，不可尽以私密事语之，恐一旦失欢，则前言得凭为口实；至失欢之际，亦不可尽以切实之语加之，恐忿平复好，则前言可愧。[139]
两人关系特别密切时，也不能尽言自己私密的事情，因为一旦失欢，私密之事就会成为对方诋毁的证据。亲密者关系破裂，有修养者也一定不要口无遮拦地恶语相加，去揭露其过去种种事情过错，乃至贬低其德行人品，若两人日后和好，必会为这些过激言语而感到惭愧。而且，人在喜怒时，更要节制言语，喜时之言多失信，怒时之言多失礼。不经过仔细思虑就不轻许人言，否则日后难以办到，就是失信于人；发怒时行为言语容易毫无顾忌，容易在他人面前、在尊长面前失礼。
总之，慎言是要求言语得体，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不说；言语清通简要，徐缓有致。
三、慎行
慎行，是做事踏踏实实，不要存侥幸心理，也不无所顾忌。之所以要慎行，一方面人的行为难以做到不被任何人知；另一方面，行为是品德的体现，人们是通过做事来观察一个人的道德品质。
曾国藩是识人的高手，他认为人之所以做事不谨慎，在于心态不对：
盗虚名者有不测之祸，负隐慝者有不测之祸，怀忮心者有不测之祸。[140]
爱好虚名者、做隐匿灰暗之事者、心中不诚敬者，最后行败而身灭，招致不测之祸。人若浮躁，很多人只为出名，做人做事没有底线，骂别人或被别人骂都行，只要是能炒作出名声的事情都愿意去做。这种名声就是“虚名”，慎行的前提是慎肃其心，不要存妄念，没有侥幸、阴暗、虚伪的想法，就不会胡作为非，体现在行为上，才能中规中矩，端正平和。
一是要知道“慎于言者不哗，慎于行者不伐”。[141]慎言者，语言朴实无华，不哗众取宠而取虚名；慎行者，不轻易地自夸自大，做任何事情都能老成持重，不近祸患。自古以来，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做事要谨慎、稳重，则无往而不成；轻率鲁莽，则无往而不败。用《道德经》的话讲，战胜了，却要有丧礼一样的谨慎，这样才不会骄纵，才不会因自己的疏忽而被对手卷土重来。多一些谨慎，不仅可以避免祸患，还可以坚守志向。志向越大，其要遭受的煎熬就越多，所要付出的努力就越多，只有认真踏实前行，步履艰难却前头光明。很多家教著述总在谆谆告诫子孙谨言慎行。方孝孺说：“人之持身立事，常成于慎，而败于纵。”[142]谨慎才能保身保家，骄纵放逸就难免失败。不行险则无祸患，不作伪则无破败。
二是能够“修其身而后交，善其谋而后动”。[143]交友要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结交什么样的朋友，要想结交道德高明之士，就要先修行道德品行。同样，要想做成大事情，要想做好事情，要预先善为思谋。步骤次序安排妥当，微细关键之处计划清楚，才是做事的“善谋”。曾国藩告诉家人：
古人曰钦、曰敬、曰谦、曰谨、曰虔恭、曰祗惧，皆慎字之义。慎者，有所畏惮之谓。居心不循天理，则畏天怒；作事不顺人情，则畏人言。少贱则畏父师，畏官任。老年则畏后生之窃议。高位则畏僚底之指南。凡人方寸有所畏惮，则过必不大，鬼神必从而原之。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144]
在曾国藩眼中，慎有如此多的意蕴。钦、敬，是高度重视，极其敬爱；谦是谦虚，谨为谨慎；总而言之是强调心中多存几个“慎”字，内心充满敬畏忌惮，做事合乎天理常理善心，这样才能心安。古人言做事有“五知”：天知、地知、神知、他知、我知，唯求要合于天地良心。
做事若不顾人情，容易招致非议。自己地位低、资历低时，要想着敬畏父母和老师的言传身教。年轻气盛，总以为父母、老师等长辈的言语教导是多余的，年龄渐长、经历渐富之后，才能体会到父母和老师都是很睿智的人，他们经历的人情世故，要远比自己丰富，有些经验教训，也是伤痕累累之后的醒悟和总结，对他们的教诲要敬畏，更要努力践行。
曾国藩所言的“畏官任”，可以理解为那些管理自己的人，也可以理解为长辈、老师、。事业刚刚起步，要善于从师长那里学习、了解，掌握处事的规范和做事的方法。人到老年，则要想一想自己是否能够与时代合拍，会不会遭到年轻人的非议。年轻人在不停地成长，就像早晨的太阳，希望终究在年轻人那里。年轻人要善于从年长者那里学习东西，年长者则要多为年轻人的成长创造条件，明白新旧更替的道理。在高位者，要善于听取于下属意见，多体察下情，才能使行为措施得当，才能得到支持而成事。曾国藩的谆谆教诲，强调不管处于何时何地，在心中一定要有忌惮，何事可做？何事不可做？都要有底线意识。只有如此，才能避免大的过失。
第三节 省思
人的一生都在不断成长，幼年有幼年需要成长的地方，成年有成年需要成长的地方。成长不光是身体、知识的成长，更重要的是修养、德行、格局、境界的成长。人的职务会随着修养提升而不断提高，事业会随着境界扩展而不断扩大，人的格局、心胸不断拓展，人生都会因之而不断进步。如果一个人总是觉得别人在犯错误，总觉得别人不如自己，其成长将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不能反思自己的缺点与不足。因此，省思的程度，决定了一个人发展的尺度与空间。
一、知耻
儒家言省思，从“知耻”开始。孟子说：“人不可以无耻。”[145]人要有耻辱之心，对于不知道的东西，对于自己不足的地方，应该有羞耻感。人能知耻，才能反省自己，不耻下问，求得知识、能力和修养的完备。
君子、小人的差别，在省思上也是分出上下的。孔子就说：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146]
君子遇到麻烦，首先想这件事情能不能去做，该不该做。如果能够胜任，一定要力行之；当事情做完而没有做好，则反思自己的过失在于何处，作为以后的教训。小人却正好相反，平时不修身、不努力，遇事总是在乞求他人的帮助，一旦做不成功，便怨天尤人。小人在生活中总是盯防着别人，自己不能做的事，也不能让他人做；自己不能得到的东西，也不能让他人得到。君子力行而省思，小人畏难而抱怨，这是二者的区别。
社会在向前进步，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存在力有不逮的情况。这就要坚持反省改进。真正想做成事业的，一定能在众人放弃修为的时候，自己坚持修为；在众人逃避责任的时候，自己勇于承担。在众人自我感觉良好时，深深体察自己心性的不足和行为的不当，励志读书，修养身心。
人的成长，一是心性的成长，二是心态的成熟。心态成长是心性成熟的基础，就像无数花开花落才是春天的样子，无时无刻感性的心态成长便能凝结为心性的成长。因此，一个人的成熟，是能够管理好自己的心态，健全自己的心性，正确面对生活中不期而遇的困难、艰难和灾难，冷静而客观地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理性而认真地解决无穷无尽的麻烦。
人的成长，并不是年龄增大，也不是年级升高，更不是自己学历增加了多少，职务提升了多高，而是要承担越来越多的社会责任，承担越来越多的人生义务。《大学》中讲一个人如何从小我走向大我，有三句有名的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说一个人要成长起来，就要形成表里如一的品德，赢得他人的信任；要不断改变自己，形成良好的心性修为，才能不断获得进步；按照社会群体的要求，遵循价值共识，以之来约束自己的行为，获得各方面最大程度的认同。
通过省思，我们才能够不断成长，随着年龄的增加、职务的提升和权力的增大，仍能在心性修为、做事方式和价值认同方面不断完善。一生都不要关上成长的大门，孔子说自己：“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不同阶段有不同阶段的心性成长，不同年龄有不同年龄的自我发展，只有保证不知足、不自足的成长心态，才能不断提升境界、拓展格局，与时俱进，不为时代所淘汰。应按照成长的要求去涵养心性，调整心态，试着让自己在焦虑中平静，在无助中成长，在无聊中充实，在灾难中成熟，每一天有每一天的成长，每一刻有每一刻的收获。
知耻而后勇，省思以完善，一是要善于听取他人的意见，忠言逆耳利于行，朋友指出错误，一定要认真对待。人心性上的漏洞，每补上一个，就完美一分、强大一分。当我们的过失都能弥补、漏洞都能补上以后，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二是要靠自我省思，内省无咎，反省以后，自己内心就没有愧疚，无往而不利。若有不足，痛改前非，成长为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二、改过
要清醒地认知自我，一是反省，吃了亏，摔了跤，就知道疼痛，就会回头想想怎么回事。二是比较，要与良师益友相处，发现自身的不足，《尚书·伊训》里讲：
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
不要对他人求全责备，而应该不停反思自己、检束自己。看到他人的缺点与不足，就要反过来检查自己的缺点与不足，约束自己，才是修身的正途。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147]这是大家都熟知的话，其承认人都可能犯错误，改正错误便是追求完善。不要怕自己犯错误，而要想办法改正错误。任何事情都不做，便不会犯错误。人的博大与坚强，常是经历了失误、失败之后仍能坚强，仍能承担。
古人云：“止谤莫如自修。”[148]我们难免被他人误解，甚而还会遭受他人的诽谤。与其辩解，与其文饰，不如反求诸己，努力修养自己，不是化解某人的误解、诽谤，而是由此减少失误，消弭未来可能招致的误解。现实生活中，要找出别人的错误和不足是很容易的，而发现自己的不足就太难了。能发现不足而勇于改正的人，更是难能可贵。遇上那些做得好的人一定不要妒忌，要想如何才能做得如他一般，埋下头踏实地继续去做；遇上不如自己的人一定不要嘲笑，要想自己有没有类似的糊涂、类似的昏庸、类似的可笑之处，要好好地反省自我。《延寿药言》言：
责人时须想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律己时须想着：细行不矜，终累大德。
责怪别人时，要想人非圣人，谁能没有过失呢？约束自己时，要重视小节，不拘小节，终累大德。袁采在《袁氏世范》中说得更具体：
人之处事，能常悔往事之非，常悔前言之失，常悔往年之未有知识。其贤德之进，所谓长日加益，而人不自知。
为人做事要时常反思，反思自身的种种不足，才能幡然醒悟继而德行日进。思之，能悔恨往事之非，对以往所做错误之事要细察，自我检点，吸取教训；要常悔前言之失，要反省到言为心声，内心谨敬才能言语无失；也要常悔知识不足，对一事一物不能透彻理解，就要发奋攻读，处处留心，扩充知识与见识。
如果能如此坚持，一年为期，再回首来看，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坚持一年，进步会非常大。坚持十年，进步就足够我们一生之用。做事用十分功，反思总结要占五六分。若不能停下来反思每一阶段的成败得失，漫无目的，就会陷入人生的循环之中，走不出成见设置的磨道。人的德行在省思中提高，对自己的不足，或补救、或完善，知识、能力与修养便会不断进步。《训俗遗规》讲了这样做的意义：
待己者，当从无过中求有过，非独进德，亦且免患。待人者，当从有过中求无过，非但存厚，亦且解怨。
对待自己，应当从没有过失中寻找过失，不但修养自己的德行和才学，还能够免除祸患，因为这是未雨绸缪的先见；对待他人的过失，要尽量予以谅解，寻找为其开脱解释的理由，他也许是误解、是偶尔失误，又何必抓住不放呢？这样宽厚待人，能够除掉很多怨恨。有的人或对我们不满，背后加了很多是非毁谤，若能一笑置之，则不至于陷于他人设置的心牢，而能始终保持谨慎而自如。
三、检点
张居正是万历时期的首辅，他能从一介布衣做到人臣之极，不仅在于学问，更在于修养。他说读书思考做学问，落实到修养上，便是行不愧影：
学问做到形不愧影工夫，此圣门教人慎独之功。
我们现今讲学问，大多只讲学知识，不讲做人。经师易遭，良师难逢，读书学习的目的是提高人的修养、境界、格局，而不是死记硬背些无用的知识。教人背记之学的老师太多，教人做人的老师却太少，就在于不少老师本身就做不到知行合一。中国经典谈哲学、谈思想，处处落脚于如何修身、做人、处事。张居正认为做学问要做到形不愧影的高度，形是此生、此身；影是名誉、德业，就是做人做事上不愧大德、下不愧良心。
如何检点呢？古人说：
喜来时一检点。怒来时一检点。怠惰时一检点。放肆时一检点。[149]
胜利会冲昏头脑，愤怒时不顾一切，懒惰时百事俱废，放肆时毫无约束。要修养自我，一定要常存检点之心，注意收敛，留有余地。检点，不是激切的痛恨或自责，而是时时刻刻的约束与收敛。常言道：
不自重者取辱；不自畏者招祸；不自满者受益；不自是者博闻。[150]
不自重者行事就易于轻浮，不检点则招致他人侮辱；不自畏者，难有敬畏之心，不能约束自己的欲望，终会招致祸患；不自满就能对己严格要求而行事谨慎。不自以为是的人，能抛弃掉表面虚荣，放低姿态而留心学习，便能达到事事通晓，形成博大见识。若能时时检点自己是否不自重、不自畏，就能让自己时时不自满、不自是。没有理由不努力，便没有理由不进步。
第四节 浑厚
若要能有担当、成事业，第一等资质是深沉厚重，第二等资质是磊落雄豪，第三等资质是聪明才辩。现实生活中常讲聪明，真正的聪明，是让别人看不出的，不是表现在小处的。孔子讲的“巧言令色”，是形容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过于玲珑剔透。深沉浑厚，是要以正直为本，以忠实为主，以廉洁为先，以诚实为要。论学要精详，论事要剀切，论人要带三分浑厚。精读经典，对其中的道理精思，有非常详尽透彻的理解。剀切，是鞭辟入里，能够分析得透彻，看到本质，言之有理、言之有据、言之有节。人要浑厚一些，有些事情该糊涂就糊涂，人间是非道不完，还要识大体，顾大局。
一、厚重
苏轼在说不完的风流故事里，常是主角。唯独与佛印的交往中，常常败下阵来。据说他曾做诗偈一首，叫书童乘船送给佛印。偈云：“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其中的“八风吹不动”，是指尘世间煽惑人心的八件事：利、衰、毁、誉、称、讥、苦、乐，苏轼认为这八件事不会扰乱自己的心境。佛印看后，在诗上书一个“屁”字，让书童带给苏轼。苏轼一看咬牙切齿，就立刻乘舟到金山寺来找佛印算账。佛印说：“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他说一个字就使他如此，怎么还是“八风吹不动”呢？
“八风吹不动”是要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呢？是厚重。《小窗幽记·集醒》这样概括厚重：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藏巧于拙，人要心里面很清楚，外在却拙，看似沉闷默然的，其实内心极为通明的，是为内秀。用晦于明，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即使看得极明白清楚，也不必清楚计较。寓清于浊，是能和光同尘。莲花的纯洁在于出淤泥而不染，而非养在清水之中目无下尘。世人攘攘，浊气逼人，与之相处泰然并保持节操，才是真高洁。“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151]若太明白、太精明，甚至让人觉得可怕，哪还能有好朋友、好伙伴呢？要做大事，必然要容众，要能够与三教九流的人交往，且保持原则，不被污染，这才是真正的清高。
以屈为伸，要学会退却，要学会忍让。人要做事，总有起伏坎坷，总有无奈无助时，有时候要蛰伏，有时候要奋起，蛰伏很久又能再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楚汉争霸中的刘邦，便以屈为伸。刘邦、项羽约定谁先打到关中，迫使秦皇退位，谁就为关中之主。刘邦先入关中，项羽不服，进攻关中。刘邦自知不敌，退出咸阳驻军霸上。项羽安排鸿门宴，刘邦恭恭顺顺，俯首听命。刘邦让出咸阳是一屈，鸿门宴示弱又是一屈，正是如此，才为成就大业保留了资本。项羽一味张扬，只是一时霸主而已，最终自刎乌江。
弓只有拉弯，箭才能射出去；器皿只有清空，才有装水之用。一个人要不自满，就要把心中那些小算盘、小精明去掉，把心胸扩大。当所有的鸡飞狗跳都不侵扰于心时，胸怀就博大了，能担负，能承压，就不会轻易被伤害。
《小窗幽记》还说了厚重的做法：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人修养到浑厚的境界，便少了分别心。若对事物的喜好太分明，往往会厚此薄彼，心就不能容纳万物了。例如我们常有的一个通病，是以貌取人，通过人的面貌或衣着来判定人的高下，这难免因人废事。好丑心太分明，认识事物时，便不能客观判断，许多本该成就之事却败在徒观其表上。若以关系亲疏把人分为三六九等，那些关系不密切的人就难免被排除在外，形成小圈子。心怀天下而能成大事，要以天下人为朋友，才能处处逢源，不能因感情亲疏，遮蔽了客观认识。
老师若无贤愚心，就不会对学生心存偏见。不因为学生的家庭条件、外表，或者以前的过失，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教育的核心价值是公平，尘俗之中，趋慕富贵权势的人多，但教师要能不同流俗。人的内精明，外浑厚，是说做人要内和平而外圆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
枝叶繁茂，根柢深固。要立得住、成得事，便要品行厚重。现实中，人的才气占五分，人的心性占五分。若心性暗昧，人品缺失，格局不够，单凭五分才气，不足以成事。孔子说的“君子不器”，是说君子不要只顾念眼前实用的、具体的、形而下的琐事，而要心存高远之志，厚重之德，若能做一些看似于己无用而有益于天下之事，便多了几分气象。观人、察人、用人，也不能锱铢必较，要观其长远，视其格局，明其大体，方知其得失，晓其长短。
为人如此，做学问也是如此，都要求厚重。被董其昌誉为“书家禅种”的祝世禄，曾讲了自己书法卓然自立的心得：
学者不论造诣，先定品格。须有凤凰翔于千仞气象，方可商求此一大事。[152]
做学问、学字画，先不看其高低如何、造诣深否，而要看其品格如何。品格厚重沉稳者，学问自然踏实。万事万物，各行各业，凡事皆先看品行气度。有凤凰高翔千仞的胸襟度量，学问才能做得朗廓畅达。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好的学问、好的艺术流传后世，关键还是在品格上。中国人以才、德划分人的高下：有才有德是上品，有德无才是中品，有才无德是次品，无德无才则是废品。身边常常不缺有才气而无道德根柢的人，常缺正直、诚实、干练之人。
要修养厚重品行，做人做事就要认真踏实：宁失之迂，勿失之捷；宁失之拙，勿失之巧；宁失之厚，勿失之薄。遇事毋宁笨一点、拙朴一点，也不要贪图用巧思、走歪路。能容、能忍、能涵养、能谅解，便是厚重的第一步。
二、迁善
迁善，来自于《周易·益卦》中的“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周易》六十四卦，每卦讲一种德行、一种处世法则，提醒我们如何改恶从善、趋吉避凶。迁善既指自己不断完善，又指看到别人做善事，要起而行之，做到从善如流。
一是遇到善行，要能够追随他人去做。比如今天看见人家做义工，要反思自己难道不能去做吗？有时候若做一天义工，心情就会特别舒畅：成人之美是为乐，应人之需是为善。利用业余时间，帮助需要的人。每年要有一天不为自己去工作，去做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做一天看似无用的事，调养心性，舒畅情志，舍弃私心，关心别人，能体会给予的快乐。
有空时，把不用的书整理一下，或减少一次应酬，把节省下来的钱送给福利院的孩子们，虽然这几百块钱自己没有花，却能够雪中送炭，给了最需要的人，既是对自己的报答，也是对社会的回馈。福利院的孩子，一生下来便被抛弃，虽然受到了社会的关怀，却没能体会到父爱母爱。面对他们，我们不会感到是在施舍，而是心灵被善良洗礼：我们能够健康平安，没有天生疾患，已经很幸运，还要那么多欲望干什么呢？看到那些孩子，不仅增加了平和之心，而且增进几分知足、几分感恩，觉得更有责任去关爱那些无助者。
二是海纳百川地接纳善言善行。做好事如登山，需要一步一步去做，不容易，特别沉重；做坏事却像山崩地裂，一下子就可以做了。柳宗元称赞其弟宗直有一个优秀的品质：“闻人善，立以为己师”，[153]听到别人的善言，看到别人的善行，就立刻把人家当成老师，去求教，去效法。人性本善。男女老少，看到小孩，都喜欢逗一逗，抱一抱。为什么？因为孩童天真无邪，充满童真。我们都愿意与天真的人交往，在于天真充满善意。纯真的人心底纯静而不浮躁，内心安逸而不急切，容易得到别人的帮助，也最容易交到好朋友。
《淮南子·泰族训》言利用向善之心实现长治久安：
民交让争处卑，委利争受寡，力事争就劳，日化上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也。
老百姓不停地争夺或者争利，最后一起羸弱；夫妻整天吵架，家庭好不到哪去，也发展不起来。家族内部争斗不止，最后必然破败；单位内部整天内耗，最后也会毁掉。交让而争处卑，委利而受寡，好的管理者，会引导手下相互谦让；好的家长，会鼓励孩子相互共享协助。与其争夺碗中仅有的蝇头小利，莫不如团结起来向外拓展。
庄子说如果要争，蝇头小利都值得大战一场。他举例说有两个国家在打仗，一个国家在蜗牛左面触角，另一个国家在蜗牛右面触角，为了蜗牛中间那一点地打得是人仰马翻，血流成河。鲁迅看到中国人的劣根性，在于整天争来争去，像苍蝇发现一点血便凑上去，乱哄哄。其实，在日常生活中，很多时候争心之起，本不在于一点利，常出于一时之不忍，咽不下那口气，宁肯自己得不到，也不愿让别人得。说到底，还是修养不够。损人利己本不应该，损人不利己更是错上加错。遇到利益而不争，遇到责任和义务而行之，不推诿、不塞责、不敷衍，便能人心允平，从善如流。
迁善，是内心的自我满足，是德行的内化。善行不是表现出来让人看的，而是自己的坚守和行为的自觉。百姓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佛家也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或有人做好事，是为了让人宣传，这不是行善，而是求名。朱柏庐说：“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154]做件善事担心大家不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善；做了件坏事怕别人知道，是真正的大恶。君子有了过失，就像天上的日食、月食一样，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其改过自新之后，人人还会仰视之。
迁善，是改过的过程，不断自省改过，才能迁善。孔子称赞颜回“不迁怒，不贰过”，[155]始终能够平和淡泊，有着止于至善的坚持。《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从来不犯第二次错误，过而能改，也是他赢得尊重的原因。
三、睿智
浑厚是外厚重而内精明。精明是睿智、干练，具体该怎么做呢？
一是人情练达。有修养的人、有责任担当的人，每走一步路，每做一件事，都应当成为后世的法则。《中庸》言：
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
有了君子修为，做人做事，便能为天下表率，赢得大家尊重。年轻时，要读万卷书，储备知识；行万里路，增加见识。看过中国最贫穷的地方，我们才能产生更多的使命感；到过世界最繁华的地方，我们才会知道如何发展。我们不能一味追求繁华，有时候繁华不属于自己；也不要一味地厌弃贫寒，贫寒恰恰需要我们付诸责任。社会有问题，才给我们无穷的机遇，我们要从贫寒走向繁华，再从繁华回归平淡，如此涵养心志，洞察世事，便能见惑不迷，见利不争，见奇不怪。
人情练达，是要知道他人所思所想、所怨所恨，能设身处地，知道如何说，如何做，并且看问题能看穿、看透、看破。我们可从认识的三个阶段讲起：
第一个阶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读书就是字面意思，看人也是听其言，信其行，关注的是表象。
第二个阶段，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能够看到表象之后的，开始对社会、对人生产生各种各样的困惑，原来不是这样讲的啊，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啊。似乎很多地方自己并不了解，读书时一直用一个视角来看世界，对社会的理解不外乎来自三个方面：书本、父母、电视剧。工作了后才发现，书本多是理想状态的描述，父母也存有偏见，电视剧全是偶然的幸运，现实不是想象的样子。
第三个阶段，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改变不了社会，只能改变自己。或是让自己更加睿智更加干练，更加适应社会；或者让自己与世浮沉，改变初衷，最终放弃志向追求。其实，社会现实既不像书上描述的那么好，也不像我们感觉的那么差，其按照合力在运行，无论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其发展轨迹。山高水长，万世不变。我们既要看到其表象，也要看到其；既要能坚守个人情志，也能与世事融通。明白安详为处事之法，做事时不着急，慢慢来。涵容为待人之法，多包容别人，不羡慕、不嫉恨。恬淡为养心之法，能自处超然，处人蔼然，无事澄然，有事斩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
二是事能洞明。世上万事非常复杂，不可能事事洞晓，只能一点一点学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先有自知之明，知道何去何从。做事时把问题精确下来，往深处思考，就能想得更透彻。“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156]多读书，多思考，多学习，多实践。读书与文章是服务于社会的，看得清历史、看得清世事，这样的学问才是有源之水、有根之木。
世事洞明要赖于学习。在中华文化里，一个人从未知到已知，是为“学”；从已知到成行，是为“习”。《论语》开篇言：“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是把不知道的知识理解了、掌握了；习，是学会的东西用于个人成长，用于外部事功。“学而时习之”本身就蕴涵着知行合一的要求。
颜元曾说，学习之事绝对不是嘴上说说，口里念念，最重要的是入心入行，否则的话，所学的只是知识，而不是应用自如的本领。王阳明也主张用所作所为来衡量、检验所思所学：“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如果掌握了一大堆知识，不能落实到个人的修为上，落实到待人接物上，落实到日常的工作中，那只是录音机、打印机，而不是真正意义的学习。
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要养成学习的心态，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对未知的事物多几分关注、几分好奇、几分努力，把事情想清楚想明白。在面对时，我们要多去学习生理的、病理的、药物的一些知识，在社会实践中增加自己面对自然灾害的本领，对自己进行一次生物的、生理的、药物的科普，让自己能够更为深刻地理解疾病、理解瘟疫、理解生命，甚至理解面对突如其来的灾害时的社会管理、国家治理的机制。并由此观察社会舆论、大众心态、群体认知的形态，把已知的知识综合起来，把未知的领域探索一下，抱着学习心态，我们就能够在一次次困境中不断成长，把每一堑都作为自己成长的阶梯。
三是内能守中，外可担当。任何事业都要由人来做，任何成功都是人做出来的。年轻时要多为做事做好储备，养成能成就事业的品格。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平时一团和气，庸人、常人看不出来，甚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家庭，一个单位或是一个社会总会有艰难、困顿的时候，这最是人才脱颖而出的时候。敢于躬身入局，力挽狂澜，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道义担当。襟怀，只有在逆境顺境中才能看出来，有的人喜欢打顺风球，只能在顺境中做事，在逆境中要么一蹶不振，要么一事无成，那是缺少开阔的襟怀，患得患失，愈来愈下。涵养的高下，在于喜怒转换之时，浅薄无聊之人，得意忘形，失意手足无措，不要因喜得祸，不要因怒生事。人的见识高下，不是关起门来自吹自擂，真正有见识的人，是意见领袖，是公众言论的代表，只有公诸于众，所有人都觉得是高瞻远瞩，才是真有见识。
守中，是通过自修，做到言有简徐，心能光明，量能阔大，事能妥当。不仅担当起自己家庭的重任，也能担当起这个时代的重任，立志做第一等人，干第一等事，说第一等话，抱第一等识。内要做到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外要做到行己有方，做事有成。轻财足以聚人，要想团结别人，就不要把财看得太重；律己足以服人，只有严格要求自己，才能做到令行禁止；量宽足以得人，要想别人跟他一块成就事业，就要有度量；身先足以率人，要想率领别人一块做事，就要身先士卒。把心性修养的结果付诸实践，克服心性的弊端，改掉贪利、放纵、狭隘、畏缩的毛病，便能走向无私、严谨、博大、果敢的境地。
四、诚信
要诚信，首先要真诚。有时候人们会觉得世间道德败坏的事情很多。网上报道老太太摔倒了，别人扶她就被讹上了。看到这里，难免会觉得人心坏了。实际上，这样的事情很少，之所以成新闻，在于这类事太少见。生活中，帮助别人、援之以手的现象随处可见，要相信这个社会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德不孤，必有邻”，[157]社会上还是有良知、有善念的人更多。
作为教育者，我们相信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每一个人都有培养成材的可能，每一个人都能改过而完美。眼中的每个人可能都是嫌疑犯，教师要相信每个人都能学好。有教无类，不存偏见，只要有向上之心，我们就培养他、指点他、帮助他。
诚信是立身之本。孔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158]我们来到世界上，要工作，要发展，靠的是个人信誉、社会口碑。一个人的钱丢了，可以再捡回来；身体有病，可以治好。唯有信誉被毁掉了，就很难去弥补。如果朋友、老师、亲人都不信任自己，还能做什么事情？与别人的承诺，从来不挂在心上；与别人的约定，不严格遵守。久而久之，就难以在社会上立足。
信，包括两个含义：一是对别人有信誉，二是对自己要诚实。内不以自诬，外不以自欺。有时候欺骗自己、宽恕自己，需要些自我解嘲来缓解压力，但一定不能把这当成逃避责任的借口。一个人靠投机取巧，可以获利一时，不如靠修心明德，可以成就一生。
中国文化将“诚”，作为成就大事业的关键，《中庸》言：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只有至诚，才能够把握社会运行的大道，才能够明白天下秩序的运行，才能够知道天地万物生生不息的原因。至诚，是用诚心去体察，用诚心去为学，用诚心去修身，用诚心去做事。
《中庸》言心性修炼，将诚明与明诚作为修身的法门。诚明是内心修养转化为世事洞明的过程。一个人只有诚心诚意，才能明白世间许多事情，才能够真诚对待外部世界，明白自己内心，明白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行秩序。明诚，是说明白了世间万事万物秩序，能够让自己更加坦诚、诚实，无怨无悔。君子无诚，万物不生；小人无诚，一事无成。管理者如果没有诚实、诚信，就难以服众；普通人没有诚恳，连个朋友都没有。如果能诚心对待自己、对待朋友、对待家人、对待顾客，便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与理解。
曾国藩讲从不妄语。妄语有两种：一是吹牛，二是有些事情随意去讲。他认为：“天地之所以不息，国之所以立，贤人之德业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为之也。”[159]国家之所以有信用，社会之所以有秩序，在于的诚信，在于社会的公义。一个人之所以能从小到大做成事业，靠的也是日积月累的诚实守信。
正是因为“诚”，曾国藩从一个农民之子变成了改变一个时代的人。起兵之初，曾国藩没有兵源、没有经费、没有装备、没有经验，一仗下来，全军覆没。很多人是明知跟着他肯定惨败，可能送死，但在屡战屡败的困境中，还有那么多人追随着他，在危难时陪着他。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曾国藩的待人以诚。
曾国藩认为他做成事业最大的法宝便是“诚”。他说：
勤字可以医惰，慎字可以医骄，此二字之先，须有一诚字以立之本。立意要将此事知得透，办得穿，精诚所至，金石亦开，鬼神亦避，此在己之诚也。[160]
勤奋治疗懒惰，谨慎治疗骄纵，二者要以“诚”作为基础。没有“诚”，勤、慎便少了依托。正是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信念，他吸引了无数人才为之效力，挽救晚清于水火。
诚，落实到生活中，就是要珍惜自己的事业，善待自己的工作。甲午海战之前，日本人派使节来中国参观北洋水师。他们看到了清朝水兵洗完衣服，搭在军舰的炮杆上晾，便意识到北洋水师徒有先进装备，却没有战斗力，他们对自己的军舰都不爱惜，怎么会严格训练呢？
训练，有时过于严苛，但正是要培养做事一丝不苟的精神，把床单铺得整齐，被子叠得跟切出来的豆腐块一样，天天这样做，是在养成良好的习惯，对待任何事要一丝不苟，谨慎、认真，从而培养发自内心的谨慎、严肃，养成赤诚之心、忠诚之念，提高执行力和战斗力。
只有重视一件事情，才能谨慎对待。参加面试时，衣冠楚楚，举止得体；考上之后，衣着随意，敷衍塞责。可见我们都有诚明之时，也会明诚，但常常是因为满不在乎而行为随意。曾国藩认为，要做大事，就要多些诚明、多些明诚，随意越少越好。胡林翼是曾国藩的得力干将，他也说：
唯诚信之至，可以救欺诈之穷。欺一事，不能欺之事事，欺一时，不能欺之异时。不可不防其欺，不可因欺而随心所办之事，所谓贞固足以干事也。[161]
一个人可以一段时间内欺骗所有的人，也可以长久地欺骗一个人，但不能在所有的时间内欺骗所有的人。要想把人做好，把事做好，就要保持真实无妄之心，保持真诚不欺之念，不耍小聪明，不去哄瞒骗。诚实的人面对欺骗时，是痛苦的，他的诚实不会因此而减少；聪明的人受了骗，也是痛苦的，聪明会因此而增多。有时候，看着吃点亏，有些拙，但若因为诚信、质朴而吃亏，我们不应因此而愤愤不平，因为，我们可能由此收获了德行，涵养了情怀，并可能赢得了信任和尊重。
王振忠｜“朱老五闹徽州”：历史劫难的流传与记忆
“朱老五火烧屯溪街”，对于升平时世的商业社会来说，无疑是一段惨痛记忆。即使岁月已逝，人事已非，却仍能透过街衢市井之谣，回望九十多年前的那场历史劫难……
（一）来自田野的两种唱本
“民国年，土匪到祁门。清明前一日，土匪到屯溪。屯溪烧得光，先烧德厚昌。屯溪烧得穷，祸起汪仲容。屯溪烧得苦，碰着朱老五。”在民间，这首脍炙人口的民谣，诉说的是九十多年前徽州历史上的流光碎影——1929年4月4日，安徽东至人朱富润率领一百多人自休宁到屯溪，他们向当地商团要枪未遂而纵火焚烧，将屯溪市镇精华毁于一旦，这就是民国年间著名的“朱老五火烧屯溪街”。
关于“朱老五火烧屯溪街”，当年国内的诸多报章皆有报道，大多称之为荆棘时局中的一次“浩劫”。而在徽州民间，亦遗存有记录此次飞灾横祸的两种唱本。其中之一封面题作《朱老五（官字）调本唱》，另有“壬申年”字样，壬申年即“1932年”。而在书中，文本末尾注明“项（火连）炌抄本完了”十字，由此可见，该书显然是发生后三年内所创作的本子。
1932年抄本《朱老五（官字）调本唱》
另外一种曲本则直接题作“朱老五”，封面除书名外，另有“汪洪陞抄”的字样。此外，还标有“闹徽州唱曲本”六字，末署“民国廿八年”，说明该书当为1939年的抄本。二书之内容大同小异，但在文字表述上仍有一些差异，显然是由不同的人分别抄录的本子，反映了朱老五发生后三至十年间民间不断传唱与传抄过程中产生的文本歧异。
1939年抄本《朱老五》
从文字表述上看，晚出的汪洪陞抄本显得更为通顺。该书首先以“西皮倒板”唱道：“朱老五，在东流，威风凛凛。”所谓西皮倒板，也作“西皮导板”，是指京剧中的一种唱腔，多用于大唱段开始的地方，起开导之用。西皮倒板的节奏自由，便于抒发情感。在传统剧目中，主要角色通常是在激越奔放的倒板之后闪亮登场……
（二）唱本中的“朱老五入徽”
朱老五入徽的主人公叫朱富润（又名朱义材），因在拜把兄弟中排行第五，故一般人通称他为“朱老五”。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徽州地区地方志办公室编有《徽志资料选编》（未公开出版），该书话及桑梓旧事，如数家珍。其中收入了亲历者之回忆以及当地学者的，颇为细致地勾勒了朱老五入徽的整个过程。以下，就结合唱本及新见的现代报刊资料，对此作一较为全面的概述。
据说朱老五生于1895年，为安徽省东流县（今东至县）朱家村人。此人出身贫寒，曾在三十三军第一团当过营长，后被遣送回家，他纠集当地的一些人，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活跃于丁香树等处的深山僻坞。1929年3月31日，他率部一百余人，身披白布，手持、刀矛，举着红旗为前导，号称“天下第一军”，翻越赤岭进入徽州，抵达祁门县历口。
历口是祁门西乡的重镇，也是“祁红”的重要产地。其时，正值红茶登场，原本是当地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季节，不速之客的出现，令诸多商人深感不安，他们纷纷闭门弃店，四处逃窜。朱老五找不到有钱人，就在历口随机寻找一些高门大店纵火泄愤，一时间烽烟四起，数十家茶号、店铺惨遭焚毁。随后，在弥漫烟雾中，他又率部朝着祁门县城进发。午后，朱老五一行抵达口，派人捎信至祁门县府，称要“借路趋屯”。根据1984年祁门县老中医谢振道（时年83岁）的口述回忆，当时，祁门县只有自卫队枪支八十条，其中尚有不能点火者。除此这外，还有商会枪支十条，以及分布在县境各地、缓不济急的二百余支猎户枪支。对此，刚刚到任七天的县长詹纯熙自知汲深绠短，寡不敌众，遂于翌晨派谢振道等人赶赴口，卑声下气地表示愿意奉送朱部五至十万元的“茶仪”，恳请他们绕道而行，以免祁门县城遭受兵灾。
赤岭、历口、口示意图，李甜绘制
民国时期的祁门县城
在历史上，花钱消灾是徽州人每逢战乱的常见应对策略。明清鼎革、和太平天国时期，活跃在扬州的徽商就先后以此与清军、英军和太平军周旋过。不过，对于这样的建议，朱老五予以断然拒绝。听到此一消息，祁门县府的县长、局长等纷纷逃遁。4月1日，朱老五率部进入祁门县城，焚烧了县署、局及王永顺木器厂，同时没收了洪源永茶栈的大量资金作为军需。对此，汪洪陞本《朱老五》唱本接着以“西皮流水”唱道：
到祁门，遇着了弟兄不多个。开牢门，放犯人八十三四个。上街去剃了头，换上新衣服，背了枪，带，骑马望前跑。
“西皮流水”也同样是京剧的声腔，其流水板式为四分之一拍，俗称“有板无眼”，最适宜用作叙述的唱段，表达轻快或慷慨激昂的情绪。的确，唱本《朱老五》在此后皆是叙述的唱段——朱部进入祁门县城后，首先释放了监狱中的囚犯，让他们剃头换衣后加入自己的队伍。4月2日，朱老五率部进驻黟县渔亭镇。他在当地搜罗枪支弹药，没收富商财产，焚毁了益泰当铺，大火并殃及镇上的布店、衣庄和药铺等。黟县县长闻警，立即组织力量扼守城南天险，以防朱老五率部攻打县城。在旧徽州的一府六县中，黟县是个荒僻小县，交通极为不便，一向易守难攻。朱老五见状，亦不披莽深入，遂继续东进，于4月3日在齐云山麓与休宁县警队交火，后者一击即溃。朱老五率部乘胜追击，突破了多道防线，并顺利进入休宁县城。对于此一过程，《朱老五》这样唱道：
到渔亭，向商家，要枪、要，唬得那商家们，望前来藏躲。刘老四，拿起洋油来放火。朱老五，叫弟兄，岩脚来候着。休宁县，听此话，心里来急着，打电话，到屯溪，特来要救兵，叫商队，和，一及[起]来保着，保着我，休宁县，以免来经过。屯溪商，回电话：不能来保着，吾商队，和，要保我乡镇。要我来保你，万万都不能！休宁县，听电话，心里来急着，打起包袱一及[起]来逃走。朱老五，带人马，来到休宁县，到县里堂上，一及[起]来打坐。叫弟兄，放犯人，八十有几个，到大堂，见弟兄，一齐来开锁，叫他们，上街去，剃了头，换衣服，叫弟兄，到面馆，大家来吃着。吃好了，背了枪，连带枪子药。朱老五，叫弟兄，两下来分开。分开了，两班人，各各望前跑。一班人，望万安，前去来经过。一班人，望姚溪，一及[起]打中伙。后面来了四十个，保卫先锋一勇队，两下开火，逞威风，一枪把那渡船来打破，点点保卫队，死了七八个。
朱老五进入休宁县城后，仍旧故伎重施，释放了狱囚数十人，以壮大自己的队伍。在城里，他四处搜索县城各机关，并放火烧毁县署。休宁县长见状，慌忙乘混乱逃之夭夭。除了打击地方政权外，朱老五还没收了布庄、衣铺及洋广京货店的资财。接着又分兵两路，其中一路与赶来的屯溪商团四十余人展开激战，不久，后者即被击溃，多人尸横在地，血溅尘埃。乘此大势，朱老五遂押着一些豪绅富商作为人质前往屯溪……
《朱老五》唱本接着状摹了朱老五在屯溪的行动：
朱老五，到屯溪，桥上来经过，开枪打死小孩童。两班弟兄一齐来碰着，叫弟兄，到衣庄来打坐。弟兄们，问商家，要枪要。商家说，六十杆枪子连。大不该，陈会长，开门来逃走。刘老四，拿起洋油来放火，上街头烧到，一直下街过。朱老五，听此话，心里很难过，他到屯溪桥上来点卯，点点人马三百几十个。朱老五，叫弟兄，望黎阳，来经过，来放火，一枪打死老公公。
所谓问商家要枪要，是指朱老五要求屯溪商会交出枪支弹药。原来，早在1912年，以屯溪商界为首，联合休宁县辖的万安、海阳、龙湾、上溪口四镇，共同成立了休宁县商会，会址设在屯溪后街。1928年，商会会长汪仲容招兵，在屯溪成立商团，自兼商团团长。当时，他购置了一批新式，期望以此保护商界利益。朱老五入徽之初，汪仲容就在沿途布防，但却屡败屡战。当朱老五进逼屯溪时，汪仲容与之在屯溪西南郊相遇，并展开激战，结果，商团大败，汪仲容亦潜踪匿迹，逃进深山避难。
朱老五先后攻陷休宁县城和屯溪，居住在屯溪的达官巨富闻风奔逃，当地巡警四十人携械潜匿，而商会会董也纷纷躲藏。4月4日，朱老五率部进入屯溪，勒令交出汪仲容和商团的。市面上的商号猝不及防，惶惑骇怖之余，只得公推大康钱庄经理刘紫垣和教会牧师沈玉书，代表诸商户硬着头皮与朱老五谈判。其中，刘紫垣是屯溪著名的绅商，他属下的“刘紫记”，是屯溪最早经销洋油（煤油）的三家商号之一，曾承包德士古公司的幸福牌煤油。另曾代销英美公司老刀牌、哈德门等，并开设有大康钱庄。
针对朱老五的要求，刘紫垣赶紧派人与汪仲容接洽，请其拨交空枪四十支加以应付，结果却遭到后者的拒绝。刘紫垣眼见难以了局，遂不辞而别，潜逃无踪。对此，朱老五等人气急败坏，遂将屯溪汪仲容的德厚昌南货店浇上汽油，纵火焚烧。大火蔓延，很快殃及左邻右舍的钱庄、锡箔号。火势愈来愈大，其他商号惟恐危及全市，纷纷请求朱老五下令灭火。朱老五仍然坚持要求交出40支枪，就会立即灭火。当在场的商号老板皆表示愿意负责后，朱老五随即下令灭火，并亲临火场督促。不过，商号老板们在德厚昌火灾扑灭后，纷纷收拾细软逃避，根本无人再去兑现交枪之事。第二天早晨，朱老五等发现由休宁押解至屯溪的十余名豪绅富户，大部分已于夜间脱逃，不禁怒火中烧，遂令将余下五人押至大桥头枪决。接着，放火焚烧了商会、商团、局、公卖局、厘税局等机关。此时，由于无人救火，火势迅速蔓延，整个屯溪镇淹没于火海之中。这场大火焚烧了很长时间，东镇、西镇、河街三大商业中心悉遭焚毁。部分士兵还渡河前往不远的阳湖，烧毁了著名茶商吴荣寿的住宅。前揭民谣中“屯溪烧得穷，祸起汪仲容”一句，指的就是此次的灾生祸作。
大火一直烧到夕阳西沉，朱老五才在苍茫暮色中率部撤离屯溪，向率水上游的龙湾一带进发。沿途，他们又焚毁龙湾盐栈三所、商铺十余家，龙湾对河之下溪口村130余家亦遭焚烧。朱部此行之目标是汪仲容的老家石田，希望在那里能活捉他，结果却未能如愿。朱老五等人为了泄愤，见一徽派楼房富丽堂皇，便以为是汪家，遂纵火焚烧。对此，《朱老五》唱道：
朱老五，叫弟兄，望龙湾来经过。弟兄们，到溪口，当铺来放火。朱老五，叫弟兄，一直望前跑，到石田，汪宗仁家里来放火，烧得那洋楼、花园，一及[起]来去消，唬坏了家里人，一齐来藏躲。
唱本中的“汪宗仁”，应为方音之讹。其实，被焚烧者并非汪仲容的房子，而是其族人近亲的高楼。一路上，朱老五还不断抓捕各处的富商：
叫弟兄，到溪口，街坊来经过。又遇了鲍天茂，一个老板，在店里来打坐，弟兄们将他拿的拿，拖的拖，拖过河。刘老四，河村要放火，不是神圣来保着，险些开泰又要烧。朱老五，听见后面马铃响，叫弟兄，快快望前跑，后面追兵又来了。叫弟兄，快快簥[轿]子来打着，将老板抬到婺沅[源？]来耽搁。鲍老板，不肯来上簥[轿]，两个耳巴打上簥[轿]，糊里糊涂抬得望前跑，抬到婺沅[源？]来耽搁，身安银来取着。
休宁溪口
溪口亦即上溪口，此处位于休宁西部，因地处浙源水与率水交汇之河口而得名，素有“七省通衢”之称，在皖南亦有“小屯溪”的美誉。民间有顺口溜称：“杂货店、绸布庄，米店、饭店、豆腐店，盐铺、药铺、典当铺，油坊、粮坊加染坊，茶馆、旅馆伴会馆”，此一顺口溜反映出当地的徽商店铺鳞次栉比。而唱本中的鲍天茂，就是溪口当地的富商。朱老五挟持着他前往婺源，对此，鲍家只好花钱消灾，“唬坏了亲生子，急得没奈何，借的借，拖的拖，拖到银子几千多，托人送到婺源城，将银子，掉换老板人一个”。
由于皖南地方军事力量薄弱，商团组织亦缺乏战斗力，故而率部入徽的朱老五若摧枯拉朽，势入破竹，这引起了国民的极大忧虑，蒋介石遂多方调兵遣将，大力围追堵截。在此情形下，朱老五率部穷途颠沛，进退狼狈。当他们进入江西后，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在与当地驻军的激战中，朱老五身负重伤。对此，唱本《朱老五》中也有生动的描述：
后面来了浙江兵，追到也有几十个，问他们：“你来做什么？”
他说道：“我在屯溪卖红药。”
“跑到婺沅[源]做什么？”
浙江又追到几十个，门[问]他们：“你到婺沅[源]城里做什么？”
他说道：“我在屯溪卖馍馍。”
“你在屯溪卖馍馍，为何金戒指带上几十个？身上穿的是皮货？别样事儿我不问，我问你，一人一枪过。”
又遇了弟兄们喜欢摸老破，好老破，又是摸不着，金戒指又是带不着。朱老五又要来作恶，三万银子去火，浙江兵得银子，快乐真快乐！到江西，睛枪挑破。到东流，亲眷家里来耽搁，二班弟兄都逃着。到九江，船上公公用计谋，将他一把就拿着。送到安庆，头了一刀去了火，血淋淋人头挂成垛，尸身分开望外抛……
上述文字颇有同音讹误之处，表述亦不尽雅驯，乍看有的颇难索解。如“摸老破”，在另一抄本《朱老五（官字）调本唱》中作“摸老婆”——“还有弟兄们，喜欢摸老婆，好老婆，又是摸不到”，这显然是指朱部军纪涣散，一些士兵若逐浪浮萍，于兵败之际更是放荡不羁。“三万银子去火”，在此本中则作“三挑银子去了火”，可能是指朱老五的徽州之行，曾缴获大批银两。而“浙江兵，得了快乐又是快乐！”则是指这批赃款，绝大部分后来都被尾随而至的浙江所缴获，落入后者的私囊。另外，上揭的最后数句，在别本中亦作：
朱老五，到九江，眼睛枪打破。到东流，亲人家中来打坐。到九江，船上背家伙。到安庆，头子一刀去了伙。
可见，上述二种抄本文末的唱词，都是状摹朱老五及其部下的下场。
4月23日，朱老五被俘。两天后，他被处以极刑。稍后，《图画京报》上有一张《在皖被捕枪决之著匪朱老五及其党羽》的照片，其中，朱老五坐在，光着上身，左眼上蒙着一个大大的纱布，但腰杆子仍然笔挺，其神情意态，似乎仍具睥睨乾坤之状。4月29日，当时的《》发表《巨匪朱老五在皖斩决》的报道，其中有颇为详细的审查过程，以及朱老五被“暴尸示众”的消息。
《图画京报》第58期，1929年
（三）朱老五入徽与民间社会
朱老五被捕后，主审官问他：“你是什么进候才为匪？”
朱答曰：“我在三十三军当了三个月的营长，即被解散回家，在家因事与人打官司，不服气，才想去做事。同时杨某带了五六十支枪到我家里来，要我去，我见他瞎闹，不肯去，他就把我家里所藏的几支枪拿去了，与那些小伙子借我的名字干。其后三十五军到来，闻知此事，也不详查，就把我的房子烧了，田地也一起充了公，我没有办法，就一个人跑到徽州去。后来蔡某来找我到桐城去，与杨某闹了两次火，缴得枪支，弟兄们的逼迫，就干起来了……”（《朱老五之供词》，载1929年《知难》第108期）此一供词虽然颇多自我辩解之辞，但本不安分的朱老五之最终起事，中间也确有一些的成分。
朱老五率部入徽，在祁门县城平政桥上曾发表演说：“我部以铲除贪官污吏，打倒土豪、资本家为宗旨，平民无须惊慌。”他在进军徽州途中，曾编歌谣向世人宣传：“条牛担种家里睏，平头百姓不过问。穷哥儿们不好混，跟着我们朱富润。要想儿孙不吃苦，快来拥护朱老五。”朱部所经之处，对于官僚和富户多所打击。根据后来国民的审判报告透露，他离开屯溪前往婺源及江西各地时，一度企图与工农联络。正是因为这些，以往对朱老五的评价颇多分歧。早期的论述多将其置于阶级分析的框架，视之为农民运动，颇多同情乃至赞美之辞。但也有一些当代方志对于此一述而不作，只讲述经过，而不作任何评判。此外，还有不少则完全持否定态度。揆诸实际，朱老五在平政桥发表演说时，祁门县平民胡光兴强行过桥，一言忤意，即被其部下残忍枪杀。朱氏声称：“光蛋痞赖跟我跑，土豪劣绅定不饶。”他们进入祁门、休宁县城后，不加甄别地释放了所有监狱囚犯，并让这批失路游民迅速加入自己的，这使得本就龙蛇杂乱的兵源更形复杂。特别是其中的一些人具有强烈的反社会报复性质，他们四处烧杀劫掠，颇为残忍与贪婪。因此，朱老五等人虽然强烈反抗旧政权，富商、官僚，但与通常认知中“劫富济贫”的农民仍有较大的区别。
朱老五火烧屯溪街，将屯溪桥至江西会馆（今“屯溪老街”牌楼处）一带店铺民房焚毁殆尽，经此一役，屯溪一镇精华毁于一旦，“数百家损失千余万”。1929年出版《图画时报》第555期上有一张照片，其下中英文合璧，写有：“皖南屯溪此次遭朱老五焚刦，自古以来所未有。此为屯溪河街之一段，现已成灰烬。”乱后，锦天绣地，转眼皆非，屯溪市面一片萧条，不少钱庄受倒账损失，覆产倾家，从此一蹶不起。其他的一些商家亦逋负山高，索欠蝟集，有的只得倒闭歇业。
徽商眼中的朱老五（丰善芝信稿抄本）
痛定思痛，著名诗人、历史学家许承尧撰有《四月六日寇毁屯溪》一诗：
昔意山水窟，幽居足盘桓。地瘠盗不涎，路险能闭关。
诗中，作者嗟咨慨叹于新安山水之乡，因其地瘠路险，原先在世人心目中，此处是远离兵燹匪劫的安土乐天。然而，1929年的朱老五之乱变生不测，使得生于富贵、长于繁华的迷梦骤然幻灭：
岂知万峰底，亦懔峰火残！寇至疾如风，不及封泥丸。
祁休首被毒，小咋虐未殚。锐锋趋屯溪，哮怒嘘凶顽。
屯溪聚茶贾，财赋称赡完。豪家挟利器，寇睨尤喜欢。
索器更责食，丰膳供饱餐。衣锦白臂缠，含笑欹其冠。
许氏提及：作为皖南的腹地膏腴，由于茶业的兴盛，徽州茶商之席丰履厚，堆金积白的屯溪引起了周边草茅寒贱的觊觎。诗歌状摹了朱老五等人在屯溪的予取予求以及队伍之形象妆束。由于需索未得满足，朱老五遂放火泄愤：
扪腹用纵火，火如赤龙蟠。列肆四里余，脆比枯苇萑。万廛百货尽，一槁遗础干。焦骨杂碎砾，不辩颅与髋。斑斓渐江头，磴道钦血殷。
当时的焚劫，烟火余烬，数日不绝。由于承平日久，屯溪市上又以商人居多，故而“居民狎兵久，见寇初闲闲。有目嗟未盲，迫睹真刲剜。胆破不解逃，逃亦足蹒跚。蒲伏待见及，幸免魂犹寒。扶持各露宿，风鹤仍时谩”。朱部离后，满目颓垣败瓦，一片狼藉。
4月6日，朱老五离屯前往龙湾，屯溪各界人士联合成立了匪灾善后委员会，清理废墟，救灾恤黎，重建街市。此后，屯溪逐渐缓慢恢复。1931年3月28日，休宁人盛荣辉阅历世变，在其日记中曾睹物伤怀：
数年时光，人与景物已大不同，就以屯溪言，遭匪烧劫后，今虽有建筑，已不能整齐，尚有河沿一带瓦砾已还不少，不禁为之惨伤！则人事亦有东撇西移，或改行换业，亦尚不少。今日重临旧地，寻访故人，已不能如愿照常也。人固易变化，而景物亦会如此变化，真不测也！
当然，由于屯溪的地理位置及其经济地位，使其具有劫后重生的强大活力。在国内外茶叶经济持续繁盛的背景下，萧条陋巷，重新甲第，或翻造新式门面，或建筑洋式石库门。此后，自上街至下街逐渐改造一新，只有靠河一带尚是瓦砾场，未曾造作。1934年，郁达夫、林语堂、潘光旦诸人连袂前往徽州旅行，在《杭徽公路道中》和《屯溪夜泊记》中，潘光旦和郁达夫都不约而同地提及朱老五的破坏性影响，以及劫后屯溪的逐渐恢复。
屯溪老街
（四）余论
近数百年，皖南是南中国戏剧文化极为繁荣的地区，“弹琴歌舞吹唱，琵琶三弦月琴，正本长套杂剧，腔调梆子昆扬”，不仅传统的傩戏、目连戏、徽剧等频繁演出，外来的传奇新剧、民歌小曲等亦层出叠现。近三十年来，在徽州的田野中，我曾经眼过无数的戏剧唱本。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好事的徽州人，甚至将一些时事也即时编入民歌小调、戏剧唱本。例如，邻族间的官司诉讼，竟也有人将之编成杂剧公开搬演，聚观长夜。而作为一个重大的历史，朱老五入徽以及火烧屯溪街，显然是时兴唱本的绝佳素材。
在徽州当地，1936年以前主要活跃的是徽剧班社，及至爆发，随着各地人群的纷至沓来，外地的京剧（时称“平剧”）、越剧、黄梅戏、花鼓戏以及话剧、歌舞、杂技等相继前来皖南演出，并在本地成立了相关的戏剧社团，还有专门的戏剧舞台，比较著名的就有始建于1938年的屯溪之江大舞台。类似于《朱老五》这样的曲本，或许就曾在类似的场合演唱过……
戏场上，从未有敲不歇的锣鼓。然而，对于升平时世的商业社会，朱老五火烧屯溪街带来的惨痛记忆可谓创深痛巨。整个的经过起伏跌宕，叱咤风云的历史过客在皖南摧城拔寨，闯荡骑劫，如入无人之境。其间，、慷慨侠肠的传说，煽惑人心的新奇口号，县府、商民与绿林草莽的交涉周旋，商贾庸谈，世态隐情，谲诈秘诡，兵刃反侧，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以强烈的冲击。此后，岁月如流，歌声依旧，时人反复通过各种形式，对此一惊天时变刻意形容、尽情摹写。上述的唱本，只不过是当年少数尚存天壤的两种文本，尽管如此，忆记纷纭的世人，仍能透过这些街衢市井之谣，游走于传说与真实之间，回望九十多年前的那场历史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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