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

更新:03-20 现代故事 我要投稿 纠错 投诉

6、

电话响了,是女朋友打来的。

女朋友在电话里抽抽噎噎的,好像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在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只能听着她哭,只能握着电话静静地等待。我脑子里快速地过滤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是不是哪件事情没有做好而惹她生气了。

大凡女人以哭开场的戏,都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她哭了一会儿,突然就问,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哭?

我说,为什么哭?

她说,非得我问了你才问,这样有意思吗?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她说,你问你妈去。

我说,我妈怎么了?

你妈让我和你分手。

你说什么?

我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女朋友说,你妈让我和你分手。她说是因为我,你才不愿意回麻城的。

我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没等我再往下说,女朋友就挂了电话。

只停了几秒,嘀的一声,女朋友的微信就过来了。

微信传来的是母亲和女朋友微信的截图。那时候,我已看见麻城医院了,就在马路的斜对面。还没到上班时间,那里的人已熙熙攘攘。如果不看医院的牌子,肯定会以为那就是麻城的车站。

前面不远的那个小广场,是个供人休闲的地方,我索性走到那里,在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有几个老太太在那里跳广场舞,现在的麻城,只要有块空地方,就会有老太太在那里跳舞。

看来真是像父亲说的那样,现在病了的不是父亲,而是我的母亲。父亲都失踪了,她竟然还有心思给我女朋友发微信,让女朋友和我分手?母亲发给我女朋友微信的内容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她已下定决心让我回麻城,而阻碍我回麻城的就是我的女朋友,她必须清除这个障碍。我原以为母亲在这个时候一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怎么还有心思给我女朋友发微信并且让我和女友分手?有这样当母亲的吗?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翻看父亲的微信群时,有个叫“白天不懂夜的黑”的群,当时急于想寻找父亲的线索,并没怎么在意。我赶紧打开那个群,这才弄明白,那其实是一个失眠者的一个交流群。

父亲不可能失眠,父亲怎么会失眠呢。那他为什么会进这样一个群?

我翻看着里面的信息,都是一些失眠者在里面谈失眠的经历,失眠的感受,更多的是想从这个群里寻找能够治疗失眠症的高手,寻找到治疗失眠症的良方妙药。也有人偶尔蹦出一句诸如“黑夜是找不到出处的牢笼”,或者“失眠是对失眠的焦虑”之类的话,看似说的有道理,其实屁作用都不顶。

父亲在这个群里几乎是一个听众或者看客。我看了一下父亲进这个群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月,一个多月里,父亲在这个群里一直沉默着,仿佛是个失语者。他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发。

一个月前的一天早上,我刚上班,母亲就给我发来了条微信,母亲平时很少给我发微信,她总是喜欢打视频电话。我打开微信一看,视频里录的竟然是父亲,是沉睡中的父亲。父亲闭着眼,微微张着嘴,睡得是那样的香甜。伴着这种香甜,我听见了一声细小的鼾声,那鼾声轻若游丝,轻细无比,好像是不小心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如果你不注意听,那声音完全是可以忽略的。只是在夜深人静时,这声音才突显了出来。我以为接下来会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比如父亲说梦话,无意中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视频就这样完了。一个父亲睡觉的视频,有什么意思呢?我看了一下母亲录这段视频的时间,是凌晨三点。漫漫长夜,所有人都在睡梦中,麻城也入睡了,而我的母亲却在这个时间,一个人举着手机在黑暗中给父亲录视频,我想,如果那时父亲突然醒来,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一幕,该是何等的恐怖。

我打电话过去,问母亲:你给我发这个视频是什么意思呀。母亲说,你看你爸,他的血糖又升高了,晚饭时,我不让他多吃,可他竟然和我斗气,把碗都扔了。这倒好,倒在床上睡得就跟个死猪一样。他怎么这么的没心没肺呢。

街道上传来警笛声,一辆救护车被夹在车流中间,那警笛声叫得惊心动魄,却是寸步难行。堵车,堵车。

我站起身拨通了女友的电话,说,如果我真的决定回麻城,你会和我一起吗?

电话里半天没有声音。

她说,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一时竟然不知怎样回答。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得弄清楚为什么的。父亲为什么要得糖尿病?母亲为什么要在夜深人静时给父亲录视频?现在又要我和女朋友分手?

我说,不为什么。

我挂了电话。

麻城的第一缕太阳出来时,麻城街道两旁树的影子似乎还没睡醒,都长长地躺在街道上,任由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从身上踩过。

那辆救护车依旧在车流中歇斯底里地叫着。

麻城医院紧挨着的是麻城的老粮站,粮站过去是麻城烟草公司,再过去就是麻城的幼儿园了。父亲没有生病前,母亲每天早上都是从这里穿过去上班,她站在幼儿园的门口,一脸微笑地迎接来上学的小朋友。那时候,父亲则穿着拖鞋到小区门外的小吃摊,吃两只包子,喝一碗豆浆,然后再上楼去他的画室,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一个上午,父亲会关掉他的手机,专心在他的画室里画画,这段时间任谁也别想去打扰他。所有要见他的朋友都会放在午后,那时,朋友们会去他的画室喝茶聊天,谈诗品酒。那时的父亲总是会说,生活是如此美好。

可现在,父亲却不知所踪,去寻他的朋友此时也许正堵在这些车流中。我的母亲现在在家里会干什么呢?

那天上午,我在麻城医院找到了我的那位同学,他把我带到病历室,有同学说话,事情变得就非常简单。那个与父亲同病室的老太太的病历很快就找了出来。

老太太叫陈秀云,七十五岁,是因为高血压住的院。家住麻城双庙镇双庙村五组。

其实,老太太在我父亲出院的第二天也出了院。老太太的大儿子来医院后,不让医生给老太太打针吃药了,老太太的大儿子看起来憨厚,却十分倔强。他不相信医院,他说老太太没查出血压高时,头也不觉得晕,一切都是好好的,怎么把血压降下来了,老太太反觉得头晕了。他说老太太本来很适应了这200的血压的,你们突然把她的血压给降到120,不晕才是怪呢。

这真是个奇怪而又不讲理的理由,医生也没得办法,总不能强行把老太太留在医院吧,就给办理了出院的手续。

父亲出院时,还把他画的画留了几张给老太太,老太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说,真是宝贝。你也没去过我们那里,怎么我一说,你就给画出来了。

其实,父亲出院后一直牵挂着那个老太太,他一直想去医院再看看那个老太太,只是这样的事那样的事一直拖到他出院的第四天。那天,父亲还专门去医院旁边那条巷子里的那家粥铺给老太太买了粥,还买了麻城最有名的桃花酥。他从医院的院子走过时还抬头看了一眼那棵紫荆树。紫荆树的花依旧开得很浓。父亲上到住院部楼上,推开他曾经住过的那间病房的门,可里面并没有老太太。父亲曾经睡过的病床上躺着一个老人,他右脚的几根脚趾头没了,老人糖尿病并发糖尿病足,那几根脚趾头不得不先他而去。老太太的病床上则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才二十多岁却查出了1型糖尿病。

父亲有些失落。他走出医院大门时还感叹了一句:如果人生太难就去医院看看。我想,这一定是父亲从哪本书里看到的一句话。

下午的时候,父亲的手机热闹了一阵。“万里长城永不倒”的群里不时就有信息发来,去寻找父亲的各路人马都把寻找父亲的讯息发在了群里,结果都差不多,他们所去的地方根本没有父亲的踪影,那些地方的老板他们已经很熟了,他们也都认识父亲,并且知道父亲是个画画的。他们都说,这几天那个画画的根本就没来过。他们现在都从各自去的地点往回返,并约定晚上在一起碰个头再商量商量。

我心里明白,他们是不会寻见父亲的。只是我不想给他们说,他们这样找着,也许是对母亲精神压力最大的缓解。

7、

父亲失踪的第四天,父亲的那些朋友都集中到了父亲的画室里,他们在那里抽着烟,在那里喝着茶,在那里争吵着,好像谁都说服不了谁。该找的地方都已找过,现在的问题不是寻找不寻找的问题了。他们商量着要不要报警。母亲在那群人中间一时没了主意,好像谁都说得对,又好像谁都说得不对。这样的氛围,母亲的情绪反倒安定了不少。

父亲画案上的画还是那样摆着,所不同的是,那只画笔不知被谁拔了起来,扔在了画案子上。现在,我想起来了,父亲正在画着的那幅画,跟他在医院里住院时,那个老太太一边讲他一边画下来的极为相似。我记得父亲画了好多,父亲出院时还专门把它拿了回来,可在他的画室里一张也找不见了。

母亲决定报警时,我走出了父亲的画室。

又是一个好天气。我走到地下车库把父亲的车开了出来,一直开到了小区门外。我打开车窗,一股淡淡的桂花的清香从车窗飘了进来。我打开手机导航,在搜索栏里输入双庙镇双庙村。导航里立即传出了一个女声——

准备出发,全程112公里,大约需要1小时26分,大约上午10点30分到。长途行车,请关注爱车安全。

我把车开上主干道,街道上的车依旧很多,很快,我的车就开过了麻城医院,又开过了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幼儿园。跟着导航的提示,我在高速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就下了国道,再走了半个小时,又拐上了另一条类似于乡村的公路。

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好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女朋友打过来的。她说,我正在去麻城的车上。

我说,喂喂,你说什么?

她说,我现在正在去麻城的车上。

我说,喂喂,我这里信号不好,听不清。然后就挂了电话。

一条又窄又弯的水泥路正在把我往深山里引,两边的树木越来越葱绿了,公路边一条小河,流水发出哗哗的声响。我打开车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收音机里好像正在播送一篇散文,一个男声读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生活会依然如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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