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

更新:03-20 现代故事 我要投稿 纠错 投诉

5、

那天晚上,我就在父亲的画室里睡了一夜。我几乎是一躺下就开始做梦。梦里母亲在半夜里不见了,我和父亲屋里屋处到处找,父亲甚至还打开阳台的窗子往下看。父亲说,她都十天没睡过觉了,一个人十天不睡觉,该是多么的难受呀。后来,我们终于在小区的花坛里找到了母亲,花坛里开了一蓬金银花,母亲竟然倚靠在那蓬金银花旁睡得正酣……

天亮时,父亲手机里那个“万里长城永不倒”的微信群里,发出了一条信息,父亲的朋友们做了具体的分工,他们两人一组,准备开着车再去几个地方寻找父亲。那些地方可能他们先前去过,有农家乐,有休闲山庄,还有钓鱼的地方……大家在群里都猜测父亲可能去了哪里,一时间很是热闹。我有些感动,看来父亲失踪后,父亲的朋友们并没有少操心。他们说,在我父亲没有回家之前,不管多长时间,都把牌场和酒场停了。

母亲没有做早餐,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脚上的拖鞋一只是她的,还有一只竟然是父亲的。我开门进屋,母亲的泪氷就流了下来,她收了手机,说,报警吧,我们报警吧,人都失踪这长时间了。

我有些后悔昨天夜里睡在父亲的画室里,没有回来陪母亲,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她的头发凌乱,眼圈黑青,脸上都有些浮肿了。

我说,妈,咱先不报警,父亲不会有事的。他或许只是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刚才,我看了爸的微信,他的那些朋友今天都做了分工,全部出动去寻找爸了。

他出去散心?母亲疑惑地看着我。

母亲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怒气。这个时候,一句话都可能让母亲崩溃。

我说,妈,你赶紧弄点早餐吃了,今天你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坐镇。相信我,父亲是不会有事的。

说完话,我拿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现在的季节是深秋还是初冬?或许是秋和冬正在交接手续。小区里的年轻人还穿着裙子,而那些老头老太太就已把棉袄都穿在身上了。

我没有开车,径直出了小区的门,走出小区门时,我回过头,看见母亲站在阳台上正向我这边张望,我赶紧闪身躲在了一棵桂花树的后面。我从桂花树下走出了老远了,这才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的清香。这几年麻城把桂花定为了市树,麻城把原来街道两边早先种的法国梧桐全部砍去,不知从哪里弄了那么多的桂花树栽在了街道的两边,一到秋季,整个麻城都弥漫在桂花的香味之中。我那在麻城医院工作的同学说,自从市里把桂花定为市树,他们医院的呼吸内科是年年创佳绩呀,麻城桂花开放,他们是心花怒放。

那之后,父亲几乎全身心地扑进他的创作,好像他不画出名堂就对不起奶奶似的。每当奶奶的忌日,父亲就会带着我和母亲,他把他认为最好的画拿出一张烧给奶奶。母亲心疼那些画,说,给奶奶多烧些纸钱就行了,为什么要把画烧给奶奶?她在那边能看得见吗?

父亲说,这不一样的。他又说,奶奶在天有灵,是一定能看得见的。

记得当时父亲住院时,打完吊瓶就可以回家去住的。从麻城医院到我们家也就二十分钟的路。这二十分钟的路,有酒馆,有茶馆,父亲平时没事了,总是在这些酒馆和茶馆里窜来窜去的,吃饭喝酒打麻将。有时候也在那里吹牛聊天。可他突然就不想回家,不想走那二十几分钟的路了。他说住院住院,就得住在医院里。母亲没得办法,只好每天做饭送饭,一天几趟地在那段路上穿梭。

父亲住院后,他的那帮朋友们来看他,临走时都是一句话:赶紧出院,到时好好喝一顿,再给你安排个牌场子。父亲知道,他的这帮朋友已没什么人生追求了,他们除了上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牌场和酒场里混迹。父亲害怕他从那里走过时,听见朋友们在那里喝酒划拳,忍不住就想冲进去。他更害怕他一回到家,母亲的焦虑让他不安。

母亲一来医院,总是给他带来一些负面的病例。比如,麻城东街的某某得了糖尿病,有并发症了,瘦得跟鬼一样,脚都被截了肢。还有麻城西街的某某,也是糖尿病并发症,现在每礼拜都要来医院里透析,肾不工作了,不管用了。父亲不知母亲从哪里听来的这么多的病例。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父亲认识的,母亲也并不认识,但母亲说得活生生的,他们的样子就总在父亲脑子里晃,挥都挥不去。

父亲说,住在医院里多好呀,打完针吃完药就没事了,就自由了。那时候,父亲和那个老太太相处得很好。她总是给他讲乡下的事,那里的山多好,那里的水多好,那里的人多好。老太太讲的那个世界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宁静、祥和而又充满着异趣。恍惚间,父亲觉得这个老太太就好像是我的奶奶,那种絮叨都让人感到是那么的亲切。老太太和父亲拉家常,都是两人挂上吊瓶时。一人头顶上吊只瓶子,药不一样,但都一滴一滴地往各自的血管里流。阳光从窗户里照进病房,照在父亲的病床上,温暖而安静。

有一天,父亲让我给他送饭时顺便带来笔和写生本。老太太再给他讲时,他就斜靠在那片阳光里,一点一点地画,老太太讲完了,父亲也画完了。父亲将他画好的画递给老太太看,老太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说,你是不是去过我们那个地方?

父亲说,老太太,你真的很幸福,天天都住在画里面呢。

那段时间,父亲画了好多的画,他把这些画放在床头旁,护士来给他打针看见了,就问,画得真好,这地方在哪里呀,好想去看看。

父亲笑着说,在心里。

护士不明白父亲话的意思,就听老太太说,别听他胡说,那是我住的地方。

父亲在医院里住了十多天就出院了,除了餐后两小时血糖还有点高,其他总算正常了。说真话,父亲对医院还有点恋恋不舍。那段时间,母亲已辞去了她在幼儿园里的工作。母亲把父亲交给我照看,天天有空就跑着去办她的辞职手续。她要赶在父亲出院前把手续办好,然后安下心来照看父亲。母亲的辞职,给了父亲很大的压力。父亲知道,母亲一旦不上班,就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的身上。父亲曾经说过,女人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材料,喜欢管理人。大凡在单位有个一官半职的女人,男人都活得自由自在。母亲在没当幼儿园老师之前,父亲和我的日子就没好过过。那时按我们家的经济情况,母亲完全是不用出去工作的,但父亲还是托人给母亲找了份在幼儿园当老师的工作。父亲的理由很简单,那时候,我刚刚要上幼儿园。这份工作既有好的工资,还能顺便照看我,一举两得。一提到我,母亲就同意了,这种拿着钱照看自己孩子的事谁不干?

慢慢地,我长大时,才明白大人的阴险狡诈。父亲解放了,却把我推进了火坑。

当然,父亲对医院的留恋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那个老太太。我真不明白这个从山里来的老太太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老太太有俩儿子。眼前这个胖乎乎的是老太太的二儿子,去山外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跑长途运输。老太太和大儿子生活在老家乡下。

老太太的病情在父亲出院的前几天突然就加重了。

那天早上,护士来给老太太测量血压。测完血压时,护士对老太太说,血压正常了,再住几天,等血压稳定了,就可以出院。父亲刚住进医院时,老太太的血压一直降不下来。有时,父亲画完画让老太太看时,看到老太太高兴的那个劲儿,生怕老太太一高兴血压再升上去。可老太太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现在,血压降下来了,老太太的病情却加重了。那天,护士量完血压刚走出病房不久,老太太就直喊头晕,人也变得无精打采。

老太太就埋怨起那条蛇来。

老太太说,都怪那条蛇,要不是那条蛇,也不会住进这破医院来。

父亲觉得好奇,就问老太太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胖儿子说,都七十多的人了,每天晒晒太阳就行了,可在家就是闲不住。那天,坡上的金银花开了,就偷偷地去摘金银花。正摘着呢,突然窜出一条大花蛇,我妈吓得从坡上滚了下来。

老太太说,也没得伤的,只是把人吓了一大跳。

你让蛇吓了一大跳,我们让你吓得却不止一大跳。

本来,不伤不痛的,检查完就可以回家了。偏偏小儿子说,来都来了,索性检查检查,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高血压,老太太的高压都200了,就强行让老太太住了院。

原来还有这等奇事。

父亲好奇地问,你们那里蛇多吗?

老太太的胖儿子说,多呀,有时候晚上睡觉揭开被子,被窝里就会盘一条蛇。平时,我们和蛇都处得很好,它也不伤人,不知怎么的那天我妈就被蛇吓得滚了坡。

真是个好地方。

那天下午,老太太的大儿子来了。大儿子个子矮些,说话语速也慢。他穿了一件方格子衬衣,怎么看都有点不合身。

大儿子一来,老太太就来了精神,说,把我扶起来坐一会儿。小儿子就去床头,想把床摇起来。大儿子说,让妈靠在我身上坐一会儿吧,说着就将老太太抱起来,让老太太靠在他的怀里。老太太靠在大儿子怀里的那一刻,我的鼻子酸了一下,几十年前,当儿子还小的时候,老太太可能就是这样把儿子抱在怀里的,一天天地把儿子抱大,几十年后的今天,儿子却反过来抱那个曾经抱过他的人。老太太真是有福气。记得小时候,父亲天天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而现在父亲也老了,特别是在他病了时,我却没有勇气去抱抱他。

想到这儿,我突然喊了一声爸。

父亲正在画那对母子,他抬起头问,什么事?

我说没事。父亲就又低下头继续画画。

大儿子说,昨天把那天帮忙送你来医院的那几个人请屋里喝了场酒。

老太太说,是得好好谢谢人家呢,煮腊肉没?

大儿子说,煮了,煮了一大盆,还杀了一只鸡。河里水潭的那几条鱼我没舍得抓。

大儿子说,妈,这院咱不住了,怎么还越住越重了呢。明儿咱就出院,回去了,我把那些鱼一条一条地捉回来给你熬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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