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车子在沉默中往前驶去,最后停在一栋旧楼前。郑午付了钱,司机就把车子开走了。郑午望着车屁股后冒起的烟雾发了一会呆,甩了甩脑袋,走近旧楼。
旧楼前的路灯已经坏了,楼门浸没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出这栋楼裸露的墙砖,看来年头不小了。他正迈步朝里走,冷不防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怎么才来?”这声音就在耳边,吓得郑午一哆嗦,一转眼望去,没有看到人,这让他更加汗毛倒竖,壮着胆子问了句:“谁?”
“我。”那声音不耐烦地道,接着,一个黑影往前一动,看出是个人形。郑午这才分辨出这是房东的声音,她刚才站在旧楼的陰影里,一眼望过去根本没法看到她。
“车子晚点了。”郑午说。
“进来吧。”房东说着,领着郑午走进楼门,用力跺了跺脚,一盏绿色的灯亮了起来。楼道里的结构是典型的两户一梯,一边一户人家,中间一条楼梯。两人走上二楼,进了房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带厨房厕所陽台和杂物间。房东把钥匙交给他:“这是这房子的钥匙。”又给他另一把钥匙:“这是楼下的钥匙。”郑午感到奇怪:“我要楼下的钥匙干什么?”房东瞥了一眼他的手:“别问那么多,记着,别取下手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除了在水里的时候,手套在任何情况下都别取下来。”
“为什么?”郑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
房东摆了摆手:“说了让你别问那么多,我走了。”说着就出门了,郑午还想追出去问,房东砰地把门关上,差点撞到了他的鼻子。他没趣地揉了揉鼻子,看了看自己的卧室,把东西放好,正要洗澡,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是有个什么人正往楼上走。他从猫眼里往外看,看到一个穿白衣服、蓝裤子和白球鞋的光头小男孩,正一步三蹦地爬上来,打开对面的房门,接着便把门关上了。
原来是邻居家的小孩,郑午笑了笑。他觉得自己今晚有点过于胆小了,但这朱门镇也的确古怪。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套,忽然想起,刚才那孩子似乎并没有戴手套,房东也没有戴手套。他感到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求自己戴手套,而他们自己有些人却并不遵守这规则呢?说是因为朱门镇有些邪门,究竟是怎么个邪门法,却谁也不肯说,再说,这邪门和手套有什么关系?
手上总是戴着手套有些热了,他把手套往下捋了捋,想取下来,正在此时,又听到了咯噔咯噔上楼的声音。郑午好奇地又把眼睛凑到猫眼上看——白衣服蓝裤子,白球鞋,光溜溜的头——还是那个小男孩!他爬上楼梯,闪进对面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他不是刚进去吗?再说,也没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啊。郑午心里觉得有些毛毛的,眼睛凑在猫眼边不离开,屏住呼吸望着对面的门。等了几分钟,他又听见了噔噔噔噔的声音。
闪着绿光的楼道里,一个光头冒了出来,接着是白衣服蓝裤子。那孩子又一次上来了!郑午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没看到那孩子下楼,却看到他一遍又一遍地上楼,这情形太古怪了。
那孩子再一次钻进了对面的房门。不一会,又传来了上楼的声音……郑午把眼睛从猫眼上移开,双腿发软,一步一跪地挪到房间里,把房门关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起来。
他感到自己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那双白色的手套湿漉漉地贴在手上,手心里仿佛捏了一团泥浆,但他现在死活也不敢把手套取下来——这里果然很邪门。也许戴着手套真能保护自己,这么想着,他把手攥成拳头,以防手套不小心滑出去。
在被子里闷了一会,门外那孩子上楼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他喘了几口气,爬起来喝了两口水,看看时间,才晚上8点多钟,还早得很,便到客厅看了会电视。
10点多钟的时候,他又听见了那声音。这次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噔噔噔噔,仿佛有谁沿着楼梯上去,接着便听见门外传来下来下楼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从三楼走了下来,然后是三楼的房门砰的一响,接着,在三楼的房间里,又传来了噔噔噔噔上楼的声音……郑午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气冲到房间里,用被子紧紧捂住耳朵。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到朱门镇外派的工资是平时工资的两倍,却还是没有人愿意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冤大头,颤抖着拨了经理的电话:“喂?”
“郑午啊?你到了?”经理的声音很响亮。这是一个来自正常世界的声音,虽然让郑午恨得牙根发痒,在此时,却也给他壮了些胆。
“经理,我明天就回去。”郑午说,“这里确实很邪门,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啊?”经理的声音骤然大起来,“但你已经签了协议啊。”
“我毁约还不成吗?”郑午带上了哭腔。
经理愣了愣,叹了口气:“但公司也和朱门镇签了协议啊,毁约哪里有那么容易。”
“公司和朱门镇签了什么协议?”郑午感到不妙。
“和朱门镇做生意,在政策上有很大的优惠,这你是知道的。公司不可能放弃在朱门镇的驻点,但是所有在朱门镇有驻点的公司,都必须和朱门镇签署协议。”经理说,“你也知道,朱门镇很有些邪门,为了保护我们的员工,朱门镇镇政府需要投入很大的财力来经营一些设施,我们的人不是说撤走就能撤走的。”
“啊?那你派别人来!”郑午说。
经理无奈道:“没有人愿意来啊……说起来,要不是你答应去,原来驻在那里的那个人还回不来呢,这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来一个才能走一个,你以为很简单啊?”
郑午没想到这事还有这么复杂,他一咬牙道:“那我自己走,我辞职还不行吗?”
经理叹了口气:“我说了,这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我们公司不派人去,你就不能回来,就算辞职也不行。”
“我就走!”郑午愤怒地道。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经理无奈道,“只要你未经允许离开朱门镇,守门的人就会强行剥下你的手套,你想想,那会是什么后果?”
经理挂了电话,郑午举着手机半天没合拢嘴。
被剥了手套会有什么后果,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他只知道,在没离开朱门镇之前,手套绝对不能摘下来,否则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么说,现在他被困在朱门镇了!
郑午无法可想,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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